閆衡顧不得麵子, 連忙躬身將不成器的兒子從地上扶起,他餘光覷看著容與的臉色,自他邁步進堂,閆衡便一直暗自觀察著, 確認其步伐穩健輕盈, 神容更是抖擻奕然, 明顯不像帶病硬挺的姿態。
加之容宿的態度,若他的寶貝徒弟真因玉蓮樓的錯失而功力儘散, 此仇怕是早已不共戴天,又怎麼會隻是晾上他們一夜便寬容相見。
思及此, 閆衡終於謹慎確認,容與的確並無大礙,隻是那日他親眼目睹容與服用藥物, 若功力無損,那藥效又顯在了何處?
如此大費周折, 他又不是三歲孩童, 實在不信桉兒口中所說,一切隻是玩樂一場。
思忖不明,閆衡也無暇再顧量這些細節,隻想無事最好,此次出關, 他本有意與青玄門為盟, 廟堂居高, 天威難測,當今聖上可寬度江湖各宗各派據山傍水而存,可新帝上位又當如何施政,卻還全然未可知, 眼下緊要關頭,江湖砥柱如青玄門、玉蓮樓這些勢強之派,合該放置私仇,團結各方,一應變動。
自從青淮山比武之後,閆衡一直在籌劃此事,卻不想中途竟會鬨出劫攔婚車的荒唐事,他被打個促手不及,實在頭疼不已,更恨自己管教不嚴,將兒子慣得難當大任。
他今日特來化解,所幸一切進行順利,隻是除了口頭上的致歉表態,玉蓮樓總要再予些實際的好處。
不多猶豫,他從懷裡拿出一包囊袋,抽解開收口帶子,從袋裡掏出一柄錫銅藍刃匕首。
他看向容宿,說明道:“宿兄,這柄短匕名為‘藍羽’,是我玉蓮樓創派之祖所留,更是玉蓮門世代繼傳的寶物,隻是除了創派三代,玉蓮樓的曆代樓主都是男子,這柄女子適用的短匕便一直被高束封藏,百年間都未再遇合適主人,致使鋒刃沾塵,刀鞘滯固。今日,我便借花獻佛,也是替不孝子賠罪,想將匕首贈與門主夫人,以聊表歉意之誠。”
聞言,容宿眼神從那匕首上掃過一眼,隻見刀身扁平,中脊隆起,鍛鑄有力,兩麵分彆嵌著蓮紋、卷雲紋,格部更飾獸麵,尖牙吞吐鋒芒,的確是把不多見的好兵刃,虧閆老頭舍得拿出來。
隻是這事,他不好做主,便看向周嫵,和顏問道:“丫頭,閆樓主的話你也聽到了,想要就要,不必客氣,他兒子做了孽,咱們接下禮也不虧心。”
周嫵瞄了容與一眼,見他也並不表態,猜知到他大概是想她自己作主。
略微思忖後,周嫵主動上前,向閆衡欠身施了個晚輩禮,婉拒言稱:“樓主好意,晚輩心領,隻是晚輩素日隻會彈琴練畫,對刀劍利刃之類並不擅通,若冒然收下樓主此禮,怕是會叫寶刀蒙塵,耽誤它再尋合適主人。”
閆衡依舊堅持贈下,再次勸道:“這是哪的話,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會用刀的,何況青淮山這麼多弟子,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教你一招半式,更不必提容門主時時在你身側,他來教,最合適。還有,予你此刀是為防身之用,桉兒犯錯,卻也算為一記示警,如今門派紛爭激亂,難避不會將人目光投向你,你也不必非要精練,學個三招兩式能夠防身,真遇緊急情況,尚有自保之力。”
閆樓主此番言語確實誠意,周嫵聞言幾分為難,容與在旁適時開口,替她做了主。
“樓主既是好意,收下也無妨。”
周嫵想了想,隻好恭敬不如從命,她伸手接過短匕,掌心掂量分量,隻覺確實偏輕,握柄偏圓細,正適女子著力。
她持禮,再次向閆衡欠身道謝,後者則連連擺手,懷虧無法接承。
此事就算過去,中午的飯食,青玄門終於管顧,閆為桉已實實餓了兩頓,上了桌便開始不顧形象地風卷殘湧。
他是破罐子破摔,反正連姑奶奶這樣的屈辱稱呼都叫了,多吃他們青玄門幾碗飯,又有什麼?
見桌上有人這副吃相,周嫵漸漸沒了胃口,隻是顧及長輩還在,她並未提前下桌,隻趁著無人注意,悄悄拿出那柄藍羽匕首,開始垂眼打量。
玉蓮門的寶刀,明藍刀身,嵌印蓮花,看著十分秀氣無威懾,可它卻是近身奪命的一柄無情利器,就連……就連天子壽宴,刺客所執,也是短刃。
……
用完餐食,儘了主客之儀,容宿派遣門中弟子送閆家父子下山,周嫵則和容與回了後山僻院。
路上,看出她的心神不寧,容與開口詢問:“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方才飯桌上給你夾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也未見你多嘗兩口,倒是一直低頭琢磨著那把匕首,這麼喜歡?”
“不是喜歡。”周嫵喃喃低語。
她隻是將這把匕首與聖上壽宴遇刺事件作了聯想,記得當時,三名刺客用刀熟練,顯然非日之功,可若放眼京城,誰有勢力提前豢養忠仆死士,提前作謀?亦或許,這股勢力並非來自京都呢。
“容與哥哥,除了青玄門,玉蓮樓,江湖上還有哪些門派略有威名?”
容與不知她怎會忽然對武林之事感興趣,幾分意外,但也如實回道:“大大小小,還有不少。”
“那隻算距京百裡以內的。”
容與稍思吟:“袖招堂,蒼羽閣,半龍會,偏鳳宮……大概這些。”
周嫵又問:“這些江湖門派,是否招納女弟子?”
容與:“隻有袖招堂招收。”
周嫵重複了一遍:“袖招堂……她們擅長使用的兵刃是不是匕首?”
“不是。”
“那是什麼?”
她一連追問數個問題,叫容與不得不在意,他停下腳步,垂目稍打量,看阿嫵模樣這般在意切迫,也隻好先認真回說:“正如其名,是袖衣,她們長袖之下藏針匿毒,其堂中弟子皆擅暗算。”
原來如此。
周嫵略覺失望,她本來以為可以尋得些關於女刺客的線索,可當下又無從對應。
容與將她的神色變化打量入目,有些擔憂,“阿嫵為何會問起這個?”
周嫵將手中藍羽匕首亮出,述明情況,向他解釋:“在京時,聖上於壽辰筵席遇刺客襲擊,所幸聖體安然未傷,而那日我也在場,看到那些女刺客十分擅用匕首,今日又得閆樓主贈禮,於是不由猜想,那些刺客是否來自於江湖……可是細節之處又並未對應,此事大概是我多想。”
聞言,容與瞬間擰起眉頭,聲音明顯沉厲下來,“如此凶險之事,先前你竟從未與我提過,擦肩凶徒,萬一被殃涉,我……”
“沒事的容與哥哥。”周嫵打斷他的話,衝他展顏溫笑,又踮起腳尖撫平他的眉宇,“你看,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麵前嘛,我懂得保護自己的。”
容與拉過她的手,依舊覺得心有餘悸,“那時我不在你身邊,若真的出事,我怕無法及時護你。”
聽他語氣嚴肅成這般,周嫵挽上他手臂,撒嬌輕哄著,“知道啦,以後我們時時不分開,有你在,什麼我都不怕。”
容與並未被她輕易唬過,再次認真啟齒:“阿嫵,政事我知之甚少,但皇帝遇刺,查明主謀應是刑部職責所在,阿嫵為何如此在意,迫切追疑?”
周嫵並未打算相瞞,先前她未開口,隻因沒遇合適時機,眼下容與哥哥既率先詢問,她自坦然告之。
“我兄長現調職刑部,正任審刑院使,承蒙聖上信任,此番他奉命橫聯大理寺眾吏,調查刺客源屬,我隻怕刺殺一事涉及黨政,阿兄在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容與默了半響,再開口,像是已猜明她的意圖,“你想介入此事,並且需要青玄門暗中助力,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