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覺她就回來了?那隻怕是夢裡的事吧。……也罷。死後他們就能在夢中再相見了。到時候,他一定要對這個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說一聲:“謝謝。”
將少年的視線隔絕在門內,出門後掩上門的顧淩霄著實讓管事再度驚豔了一把。
他昨天就知道眼前的女孩兒漂亮了,今日更覺得眼前的女孩兒美得就像一個夢。
她似乎穿什麼顏色都適合,昨日的櫻草色對襟小襖看上去俏皮活潑。今日的月牙白宮裝又襯得她愈發仙氣飄渺,黑發如夜。
銀步搖並不貴重,簪在她頭上看起來卻彆有一番氣度。最妙的是那銀步搖果然如他所想,女孩兒每走一步,步搖最下麵墜著的銀鈴就輕輕作響,女孩兒亦如踏歌而行。
顧淩霄總算見著了俞若洋。
平心而論,這不是個難看的男人。長著一雙桃花眼,還蓄著一下巴美須的俞若洋甚至稱得上是美男子。
隻是他那雙桃花眼太過陰鷙、太過冰冷也太過淫.邪,即便有文士須的修飾也難以掩蓋他身上那種令人作嘔的變態氣質。
“那不才就先下去了。”
管事笑眯眯地給俞若洋還有顧淩霄關上了門。
“一大清早就叫你過來,連早飯都忘了讓下人給你送去,餓了吧?”
屋中紫煙蒸騰,一股甜膩膩的味道氤氳著像是要滲進人的血脈之中。俞若洋拿起小酒盅來喝了一口,狀若溫和地問顧淩霄。
“不餓。”
顧淩霄看見俞若洋的手指在酒盅邊緣來回滑動,心中湧起一股反感,卻還是端正地坐著。
俞若洋見她冷淡也隻是笑笑。天仙般的人兒自然要擺天仙般的排麵,這小娘子氣質出塵,清清冷冷不愛笑是可以理解的。
“那便過來陪我喝上一盅吧。你喝過酒嗎?”
“喝過。”
顧淩霄的手裡被俞若洋塞了他剛才喝過的小酒盅,她清楚這其中的酒水被加了東西——顧淩霄現在就像田桂花一樣對酒十分敏.感。酒中隻要有一點點不屬於酒液本身的味道,即便那東西號稱無色無味,她也是能分辨得出的。
還有這氤氳在屋中的紫煙,這同樣是集齷齪下流之大成的玩意兒。彆說是孩童了,就算是成年人,隻要武功不夠精深都會著了道兒。
……也難怪就沒有孩子活著從俞若洋的後院裡走出去過。多被這種玩意兒藥翻幾次,不成傻子也得被搞壞腦子成了白癡。俞若洋舉止自然應當是事前服了解藥,且他的武功真的不弱。
顧淩霄沒有“不喝”這個選擇。於是她很快端起了小酒盅,一手以袖掩口,閉上眼睛很是得體莊重地把酒盅對準了自己的朱唇。
這種姿態飲酒本是無可指摘的,偏偏俞若洋一把就扯過了顧淩霄。
誠如他所想,那一盅酒儘數喂了顧淩霄的衣袖,顧淩霄一滴也沒喝進去。
“你倒是聰明。”
俞若洋冷冷地笑著,像盯住獵物的毒蛇一般用視線細細地摩挲過顧淩霄粉嫩的麵龐、雪白的頸項,乃至整個單薄的身軀。
他舔了舔唇。
他偏愛男童是不假,但如此殊色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
“我喜歡聰明的孩子。”
淫.邪地笑著,俞若洋露出了自己的真麵目。他雙手一扯就撕爛了顧淩霄的前襟,顧淩霄也軟綿綿地癱在了他的身下,像是已經被那紫煙侵蝕了身心。
“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知道嗎?這酒和那紫煙都是為了讓你們更舒服,要是沒了這些,嘿嘿——”
後麵的話凝在了俞若洋的喉嚨裡。
顧淩霄睜眼看著他,眼中一片清明。顯然那紫煙對她無效。可這時候才發現這件事對俞若洋來說已經太晚了。
——顧淩霄並指成劍,兩指直接刺穿了俞若洋的左眼。俞若洋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顧淩霄的手指就在其中猛力一攪。
“你、你……!!”
有液體滴滴答答地灑在了顧淩霄的白色宮裝上。她清媚一笑,腳上一蹬就把俞若洋踹了出去。
俞若洋在褻玩孩童時動靜總是很大,外麵的人就算聽見了什麼聲響也隻作不知。反正屋門已經從內鎖起,等俞若洋玩夠了自己就會從裡麵出來,那時才會有人進屋去收拾善後。
滅了屋中的紫煙又找來水洗了手擦了臉,顧淩霄打了個嗬欠,扯下床帳撲在地上蜷成一團——她可不想睡俞若洋的那張床。
那張床還是留給被俞若洋折磨致死的那群孩子們吧。沒看見現在那群孩子們拘著俞若洋的魂魄在那上麵將俞若洋對他們做過的事情一件件地都報複回俞若洋的身上嗎?
在顧淩霄快要睡著的時候,有個紮羊角小辮的小女孩兒蹭到了她的身邊。她本來空洞的眼眶裡流著血淚,這會兒血淚乾了,她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就對著顧淩霄笑。
顧淩霄想要拍拍小女孩兒的頭頂,手指卻隻能觸到一團冰冷的空氣。她這才想起小安樂沒有陰陽眼,她現在能夠看見魂魄僅僅是因為這些魂魄與她結下善緣,她因此能夠看見他們片刻。
姐姐,謝謝你!
小女孩兒快活的笑聲輕輕飄散在空氣中。顧淩霄笑了一笑,說了一句不知道有沒有人能聽見的話:“不謝。……希望再也沒有人遭受你們的經曆。”
一轉眼就到了黃昏,天空如同火燒,上麵漂浮著橙紅發紫的紅雲。
知道顧淩霄早上就被門主召了去的賴大熊見顧淩霄還沒有從門主的後院裡被抬出來,急得活似灶台上的螞蟻。
“——不行,我得去見門主!我得去求門主!小娘子那樣好的人,她不能死了!她不該死啊!”
賴大熊以前隻敢在心裡咒罵幾句門主的癖好真不是人乾事,對於那些死了的孩子們他也隻是覺得他們命不好。愧疚啊自責啊什麼的往往隻會在他心中一閃而過。更深層的感情他不會有,也沒想過要有。
到了這時候,到了發現顧淩霄被門主帶去意味著什麼賴大熊才突然悲從中來,他簡直不敢想象那些被八極門搶了孩子的父母該有多麼的痛心,該有多麼憤恨。
“老大你瘋了嗎!?那可是門主!門主你知道嗎?!門主用一個小指頭就能碾死我們!你要是去了……你要是去了你以為你能活著回來?!”
賴大熊的幾個手下抱腰的抱腰,抓腳的抓腳,硬是把賴大熊給拖了回來。賴大熊先是生氣,他哽著脖子喊了幾聲:“門主又怎麼了!?門主就能草菅人命了?!小娘子就活該被門主折磨死了?!”接著越喊越傷心,膘肥體壯的一個漢子竟是坐在門坎兒上就哭了起來。
見賴大熊流著鼻涕哭得嗷嗷的,他的手下也不好讓他小點兒聲,免得被人聽見了告到門主的麵前去。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拿賴大熊沒辦法。
賴大熊哭完了,吸著鼻子就扛上了自己的斬馬.刀。
“一會兒不見我回來你們就相互朝著麵門揍幾拳,說是我把你們打暈了就成。”
賴大熊紅著眼睛啞著嗓子,一看就是不準備活了。
“老大!?”
“彆勸我,我心意已決!”
賴大熊還想再慷慨激昂地說上幾句,不料手下們壓根兒就沒看他,而是指著窗外。
窗外一道紅色的濃煙騰空而起,仿佛在橙黃的天空上飛起一條巨龍來。賴大熊一愕,緊接著就跑了出去。
等他與手下吭哧吭哧地跑到聚義堂前,聚義堂前已經聚集了許多人。但凡是八極門中有頭有臉、人也在總壇裡沒出去的人物都儘數到齊了。
賴大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沒看錯,他果然沒看錯!
那緋紅的濃煙是八極門中一種傳遞訊息的信號煙。每種信號煙根據顏色的不同都有各自的含義,其中唯有緋紅色的那一種鮮少有人會用。
因為緋紅色的信號煙代表著:“頭領危險”。
這裡是八極門的總壇,在這裡,頭領有且隻有一個。那就是門主俞若洋。
“門主危險”,這個訊息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幾位堂主已經在前方交頭接耳在了一處,從他們的臉色來看,誰都不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麼。聽他們吵嘴的內容,這幾位竟是相互都懷疑彼此有意背叛門主,發動叛亂。
賴大熊聽了一會兒幾位堂主的吵嘴就懶得再聽下去了。這些人誰都不是善茬,這會兒人人都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倒還真裝起正人君子來了。
賴大熊死死地盯住了聚義堂的大門。他有種說不出是奇妙還是奇怪的感覺,仿佛……對,仿佛一天都不見人影的小娘子跟那緋紅色的信號煙有關係似的。
難道說……不,不可能吧?小娘子那樣的柔弱,她怎麼可能——
“吱呀”一聲,眾人望眼欲穿的大門終於敞開了。
這個瞬間,聚義堂門口的八極門堂主們就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一個個都木雕泥塑,連揪著對方衣領的手都鬆開了。
賴大熊個子高大,挺直背踮起腳就能越過人頭往前看。此時他隻見顧淩霄白衣飄飄地走出了聚義堂,宛若天人降臨,又似謫仙欲回天上。
清麗逼人的顧淩霄光是站在那裡都能將周圍的一切變成一幅絕美畫卷,她的手上卻是提著一顆可怖的人頭。
毫無疑問,那是屬於俞若洋的人頭。
顧淩霄美美地睡了一覺,睡醒了又慢吞吞地重新擦過臉、梳過頭,這才開始衝擊《太清無量經》第二重大境界。
不同於第一次衝擊第二重大境界,這次顧淩霄感應到了更加玄妙的某種東西。為了弄清楚自己究竟感應到了什麼,顧淩霄緩下了衝擊第二重大境界的速度,卻意外地發覺原來無量宗所傳的第二重大境界僅僅隻是第二重大境界的皮毛。
如今她窺得《太清無量經》第二重大境界的全貌,雖然功體僅僅隻到第二重大境界的邊緣,內力卻完全不同了。
現在彆說是和俞若洋正麵對決,就是再來十個俞若洋她也能一並送他們去見閻王。
八極門的管事躲在聚義堂裡偷偷往外看,他眯著眼睛,忍不住對著顧淩霄的身姿發出了誠摯地讚美之聲。
半個時辰前他見顧淩霄瀟灑利落地走出了俞若洋的後院,身上還帶著血漬,心中已是驚駭莫名。哪知顧淩霄走到他麵前,第一句話便是:“可有換洗的衣物?”
管事發不出聲音,隻能點頭。等他進了俞若洋的廂房,這才發覺俞若洋已經死了,且死了起碼六個時辰以上。
能與一個死人共處六個時辰還不驚不躁不懼不亂,這是何等的心性啊?……這心性堅韌、實力脫俗的神秘少女倒比那俞若洋更值得侍奉。
顧淩霄在外邊兒,管事一點兒不慌。他欣賞著夕陽中顧淩霄美麗的倩影,隻覺得賞心悅目。
“你等門主已死。”
“不想死的儘快離開此處。”
一指點住一個掌風朝著自己掃來的堂主的額頭,顧淩霄指尖微微使力就像在豆腐上按下個指洞一般在這個堂主的腦門上按出了一個淺淺的血洞。
她勾唇一笑,燦若春花。
“想死的,我不攔著。”
五年後——
四匹駿馬拉著一輛上乘紅榆木打造成的四輪馬車,發狂似的飛奔在鄉道上。馬車兩旁與車前車後均是騎馬帶刀的士卒。這一行人馬浩浩蕩蕩,所過之處煙塵四起。
周圍百姓一看見隊伍裡那四處飄揚著的虎頭大旗便紛紛遠遠避讓開來,隻因那虎頭大旗是安城王的旗幟。
安城王一行馬不停蹄,馬上的士卒亦不敢有分毫懈怠。便是午時已經過去了許久,整支隊伍裡也不見有人麵露饑.渴之色。倒是車中的安城王主動命下屬找了個地方落腳歇息、喂馬進食,又命人待會兒換上備馬再走,免得跑死了馬兒。
“王妃,你也用些吧。”
掀起簾子進了車中,安城王憂心忡忡地扶起自己的王妃,遞了碗剛煮好的野菜湯與兩塊剛在鍋蓋兒上烘熱的胡餅給她。
“我哪裡用得下……”
王妃一開口便是潸然淚下。這一路行來他們走了多久,安城王妃就流了多久的淚。她原本保養得豐腴白皙的麵龐眼下已經瘦得凹陷進去,衣服下邊兒也是空蕩蕩的,就連一雙曾經神采奕奕的美目都已經被眼淚泡得腫成了一條線,看著著實令人心疼。
“唉……”
安城王歎息一聲,非但沒責怪王妃不識好歹居然推開了自己的手,反倒是放下野菜湯與胡餅,坐過去半扶半抱住搖搖欲墜的妻,溫聲安慰她:“不吃東西哪裡來的力氣?你這般下去,倒是在我們找到安樂前就得先倒下了。為母則剛,王妃,不為自己隻是為了安樂,你也得撐下去了才是。”
這點道理安城王妃豈能不懂?隻是她每每想起自己對女兒做的那些事情來,她就心如刀絞,一時間又是怨恨那撒謊的假世子,恨不得再把假世子從閻王殿裡拖出來挫骨揚灰,一時間又錐心刺骨滿是自責,恨自己當初怎麼就信了假世子的鬼話,竟親手拋棄了自己唯一的女兒……
抽噎聲凝在喉嚨裡,安城王妃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等嘗到了鹹腥的氣味兒這才顫抖著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是,為了我兒我也得撐下去!”
見妻子眼中終於迸發出了堅毅的光芒,安城王心中微微一鬆,忙把熱氣騰騰的野菜湯送入妻子手中,自己的唇角也往上彎了彎。
當年安城王命人將女兒安樂郡主送到了山高水遠的莊子上,之後便不再過問安樂的情況。如今水落石出,安城王與王妃自然忙著尋回他們唯一的親生骨肉。然而到了這種時候,他們才得知安樂早在十歲那年就遭歹人擄去。
本來出了這種大事,莊子上是應該立刻稟報王府的。那莊子的管事李娘子卻是因為怕被問罪而瞞下了事情。
起初李娘子還擔心王府會派人來問安樂郡主的近況,結果因為安城王和王妃都忙著與“認祖歸宗”的假世子培養感情,壓根兒就沒派過人過問安樂的情況,也沒讓人給安樂送過東西,這些年來李娘子不僅瞞住了安樂被擄走的消息,安城王府從上到下也無一人知曉安樂的行蹤。
安城王與王妃找不到女兒,氣得將這一莊子的下人儘數發賣。李娘子這一家上從七十歲老父、下到半歲嬰兒儘數被捆在木樁上喂了野狼,連遺骨都無人收斂,安城王與王妃卻依舊難消心頭之恨。
隻是安城王與王妃也知道事情究其源頭還是身為父母的他們對安樂太過絕情冷漠,這才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麵。兩人除了向果園莊子的下人興師問罪之外,並沒有為難其他的下人。
現在安城王與王妃隻想借助一切可以接觸的勢力去尋找安樂,以求早日讓安樂平平安安地回到他們的身邊。
當初落井下石、挑撥小郡主與王爺王妃親子關係的下人們見王爺王妃沒有追究她們卻還是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就怕被王爺和王妃想起當年她們都是怎樣抹黑小郡主的。
安城王妃又看了一遍果園莊子的進項冊子。五年前,也就是安樂還在果園的時候,那一年這莊子第一次有了不錯的進項。想到這都是女兒的功勞,王妃又狠狠地痛哭了一場,隻恨自己有眼無珠,被“兒子”兩字蒙了心竅。
天下之大,難免有皇權也鞭長莫及的地方。安城王上頭有皇帝,皇帝也還要看高門士族的臉色,安城王沒法大動乾戈地傾舉國之力就為尋自己親女,最後他還是聽幕僚的話,與王妃一起找上了八極門。
八極門是近年來忽然興起的江湖門派。門中除了一位神秘至極的門主,還有八位堂主。因著平日理事見人的都是八位堂主,早有不少人懷疑門主已被架空。
然而隨著有人策反八極門堂主,欲與其瓜分八極門,八極門門主反而一舉肅清了內部宵小。如今八極門名聲極盛,儼然有取代風華山莊成江湖第一大門派的趨勢。而八極門的口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隻要你給得起代價,上到鏟除奸佞巨蠹,下到為人尋貓找狗,八極門都能替你辦好。是以無論是江湖中人還是朝堂眾臣都不排斥與八極門打交道。
安城王宮廷朝堂沉浮數十年,雖不信有人能手眼通天真說除掉哪個奸臣便除掉哪個奸臣,卻還是相信八極門能幫著自己找回女兒——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八極門這樣江湖草莽有他們自己的信息渠道,安城王府找不到的人,八極門未必找不到。
而八極門的總門就在這龍山之上,他與王妃親自奔赴龍山便是想請八極門代為尋找愛女安樂郡主。
作者有話要說: -
-
忽然發現更新超過萬字,所以乾脆加長到了1w2,從三章合一湊成四章合一了哈哈哈。
有沒有小仙女誇誇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