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人時間倒是掐算得精準,五分鐘後,房門被人輕叩了兩下,之後便耐心等待,沒了聲音。
蘇穎跑過去開門,尚未看清來人,便被他抱了個滿懷。
他身上的酒精味更濃重了,呼吸灼熱,幾乎把全部力量都壓在她身上。
“喂喂喂......”蘇穎站不穩,連退數步,後背猛地撞到了牆壁。
好在他還不算混,手掌隔在中間,耳邊漾開他悅耳的低笑聲。
酒醉後的男人力量格外驚人,蘇穎掙不脫,泄憤地捶他一把:“到底真醉還是假醉,給我起開。”
郭尉不動,稍稍偏過頭,便嗅到她發間有些陌生的洗發水味道:“洗過澡了?”
蘇穎抿著嘴不言語。
郭尉在她脖頸間輕蹭了下,喃喃道:“我變得不那麼敬業,剛才和劉總聊著天,不自覺走神,想到老婆還在上麵等著我,就想立即回來與她在一起。”
蘇穎清楚這番話有哄她的成分,可心中還是難免輕飄飄。
她悶聲哼道:“單純在一起麼?”
郭尉一愣,反倒笑了,終於站直身,惡人先告狀地點了下她鼻尖:“思想就不能健康點兒?”
蘇穎假笑,“好吧,是我把您想齷齪了,那麼時間不早,郭總是想與我一同接孩子去,還是坐下來醒醒酒呀?”她眼中亮亮的,一片狡黠之色。
郭尉很喜歡聽她句尾上揚的語氣,半晌,蹭蹭鼻翼:“等我,我去洗個澡。”
蘇穎挑釁:“你醉成這樣子,到底能不能行?”
郭尉不由垂眸瞧她一眼,那眼神極其危險,語氣倒亦如往常那樣輕風細雨:“怎麼辦呢,儘力吧。”
說完,郭尉在她唇上輕啄了下,邊脫西裝外套邊朝裡麵走,他身形忽然就不搖晃了,腰背筆挺,步伐穩健,哪兒有半點酒醉的樣子。
他回頭,朝她挑了挑唇角。
蘇穎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浴室很快傳出嘩嘩水聲,沒隔多久,他又在裡麵喚她。
蘇穎沒好氣:“乾嘛?”
郭尉:“幫忙拿下洗漱包。”
蘇穎起身去他行李箱中翻找,拎著給送過去,敲敲門,裡麵伸出一隻濕漉漉的手臂,卻沒碰那洗漱包,直接抓著她手腕,一把將她拽進去。
驚呼全被這道門藏進了裡麵。
夜色旖旎,有的熬了。
時針慢慢指向數字8的時候,一切才停歇。
仇女士給蘇穎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過來接晨晨和顧念。
兩位不稱職的父母這才停止溫存,收拾妥當下樓去。
初春的夜晚,空氣裡帶著溫溫的熱度,路旁槐樹抽新芽,枝條在細風中輕輕搖擺。人們也從冬日沉悶的氣氛中脫離出來,換上輕薄衣物,飯後散步,遛狗。
路邊幾個小女孩帶著粉色頭盔穿著滑輪鞋,小企鵝一樣笨笨向前滑行,大概四五歲的樣子,臉蛋圓嘟嘟,小辮子鬆散淩亂,正是最可愛最討人喜歡的年紀。
蘇穎沒注意,郭尉倒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他洗過澡又吹了風,此時身上酒氣去了大半。
兩人在台階上站片刻,郭尉拉著她的手:“走走?”
蘇穎點點頭。
他們沿著種滿槐樹的路慢慢向前走,平時快節奏很少停下來,像這樣並肩散步更是從來沒有過。
有一處路麵凹凸不平,蘇穎本就腿軟,腳尖磕絆了下,驀地向前栽去。
郭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雙肩,“很累?”
蘇穎捏幾下大腿肌肉,悶悶道:“有點不想和你說話。”
郭尉好笑:“哪裡惹到你了?”
蘇穎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嘲弄道:“現在衣冠楚楚一本正經的樣子,脫光了不就是臭男人一個。”
郭尉也不由低頭瞧了眼自己的著裝,挑挑眉:“臭男人才更接地氣一些,郭太太是在誇獎我?”
蘇穎直身,仰臉說:“你還挺驕傲?能聽出反正話不?”
郭尉笑著聳聳肩。
她嘀咕一句:“簡直跟四處尋食的餓狼沒什麼分彆。”
“誰說沒分彆,我家養的,不吃野食。何況,過程也不見得隻有我享受,你給我的反饋明明是喜歡的。”他頓了頓,糾正:“應該是很喜歡。”
蘇穎臉紅透:“你……”她羞惱:“鬼才喜歡。”
郭尉愉悅笑開,見她轉身要往回走伸手攔住,不逗她了,手臂在後麵環緊她肩膀,倒是從容:“諒解一下,太久沒見麵了。”又垂眸輕聲問:“很難受?”
蘇穎點點頭,半天嘟噥一句:“也不是。”
這條路一直下去,前麵是個五岔路口,縱橫交錯的車尾燈為黑夜增添幾分熱鬨色彩。
兩人影子在昏黃路燈下時而縮短時而拉長,氣氛有種難言的美妙,他們安靜走著,都沒有回頭開車的打算。
不知不覺,進入跨江大橋的人行道。
郭尉說:“這次出差行程比較緊,沒有單獨空出時間為你選禮物,在香港轉機時看見一個包,覺得應該適合你,就買了回來。”
蘇穎問:“很貴麼?”
“說是今年春夏限量。”
“大概是什麼樣子的?”
郭尉說:“酒紅色方款,很小巧,牛皮質地,純手工打造,包身除了壓紋和品牌logo以外,沒有多餘裝飾,比較低調。”
他背書一樣流利,沒帶什麼抑揚頓挫的語氣。
蘇穎忍不住抬頭看他:“手提?”
郭尉:“是。”
“講得很專業嘛。”
他輕描淡寫:“店員介紹時留意了下。”
蘇穎有點高興:“聽著就覺得會喜歡,相信你的眼光。”
郭尉頓了下:“不覺得沒心意?”
蘇穎縮在他懷裡,展開笑容,逗他說:“貴就是心意呀。”
江風帶些涼意,幾根發絲搭在她揚起的唇角上,她鼻尖不可避免地微微泛紅。
郭尉低頭瞧了一會兒,也沒來由跟著淡笑,將人攏緊些,嘴唇貼了貼她額角。
再往前走就是橫跨橋梁的“城市之眼”,紫色光帶連成美輪美奐的圓環,暗黑天幕下,如同一隻沉默卻明亮的眼。
郭尉抬抬下巴:“坐沒坐過?”
“摩天輪嗎?”蘇穎說:“沒有。”
“去試試?”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你還是帶著兩個孩子來吧。時間不早了,我們叫個車去老太太那兒?”
他看看腕表:“一圈下來也就一個鐘頭,不急。”
郭尉當真去窗口買票了,然後站前麵朝她勾了下手腕。
兩人跟著隊伍進入小小的座艙內。
摩天輪轉動的速度相當緩慢,蘇穎這人沒什麼浪漫細胞,她擔心自己中途歪在椅子裡睡過去。
可當摩天輪上升到一定高度,卻覺得視野所及格外震撼。
整個城市夜景儘收眼底,觀光遊船在蜿蜒的江麵緩緩行過,劃開的水波上倒映著碎掉的光影。兩側馬路車流如織,尾燈繪成紅色長龍。
向遠處看,無數燈光沒有規則地灑落大地,如同置身在神秘的銀河裡。而每個人都像一粒塵埃,微不足道而渺小。
蘇穎扭頭看一眼郭尉。
他薄唇微抿,正瞧著下麵出神。
然後某一瞬間,郭尉冷不丁問了句:“他是哪兩個字?”
蘇穎微愣,半天才反應過來,如實說:“照顧的顧,維護的維。”
“顧維。”郭尉輕聲念了一遍,下頜稍稍繃緊又鬆開,手肘撐著窗沿,仍是看下麵,半天才問出第二個問題:“有我帥麼?”
“.…..”蘇穎看他一眼:“類型不同,沒法做比較的。”
“比我年輕?”
她粗略算算:“大概小你一歲。”
郭尉不禁輕輕皺了下眉,又問:“比我有錢?”
蘇穎無語:“你有錢。”
“有我對你好麼?”
蘇穎一時沒答。
她在人生不同階段遇見兩個不同的男人,好與不好沒有標準。
一個不會約束,願意縱容,可以陪她瘋陪她鬨甚至陪她浪跡天涯;一個給她一個家,給她未來,認真在白紙上為她畫出正確的路。前者她深愛過,後者是今後的愛人、伴侶及人生導師。每一段曆程都值得被珍惜,且沒有輕重之分。
蘇穎語氣不自覺輕鬆起來:“要不然你叫他上來比較比較?”知他沒惡意,她笑他:“可真夠幼稚了。”
郭尉沒說話,來握她的手,卻用了些力氣。
蘇穎疼得直呲牙,打他一下。
直到現在,她能與郭尉坦然地聊起顧維,發現再想起他時,心中沒有如錐刺痛的那種感覺了。回憶像一麵鏡子,映出故人的臉,或許將來的某個瞬間出現在腦海裡,她笑一笑,會覺得很溫暖。
這之後兩人很久沒開口,摩天輪升至頂點,下麵的世界又縮小幾分。
郭尉再說話時,又恢複成往日冷靜客觀的模樣,身體靠著椅背,緩緩道:“彆滿足於能吃飽能穿暖的狀態,那是‘活著’,生活不應該這樣。比如坐在這摩天輪上,或許你覺得太慢太無聊,但是換個角度,當你發現,有那麼一刻能把世界踩在腳下時,是否覺得這一趟很值得?”停了停,他輕輕捏著她手指:“我希望你每一天都過得有內容,品嘗美食,打扮自己,與人交談,去看風景,為柴米油鹽煩惱,也為孩子課業進步而開心,生意時好時壞,偶爾軟弱或迎難而上。不過分看重,卻也記得每一個紀念日,與我約會慶祝,接吻或擁抱……”
他說的很慢,每句話都在為她描繪一個畫麵。
蘇穎眼眶發熱,緊緊抿著嘴。
“生活並非蒼白無味。”他扭頭看她,低聲道:“蘇穎,未來可期。”
蘇穎一直覺得,在彆人麵前掉眼淚是件很丟臉的事,怕他看見,她腦袋猛地抵住他手臂,眨了眨眼,便有一滴眼淚悄悄掉下去。
她聲音悶悶的:“你可真討厭,偷聽人講電話還不夠,回頭又來教育我。”
郭尉並沒有揭穿她:“你離開那幾天我認真想過,甚至願意退步,隻要人在我身邊,許你思想自由。”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澀:“但我發現自己並沒想象中的大度,也會有些不好受。”
蘇穎內心顫動,偷偷抹乾淨眼淚,直起身來。
她坦誠說:“完全忘記我做不到,心中肯定有個小小角落是屬於他的……但我必須承認,剩下的部分都給了你,從前不願接受,覺得那是背叛,當認清自己的內心時,才知道未來不該辜負的人是你。”
這話說完,周圍徹底靜下來。
郭尉目光鎖著她,半天沒言語,掌心密密實實出了一層汗。
蘇穎被他盯得直發毛,見他不語,舔舔嘴唇試探道:“你不懂我的意思?不夠……直白?你……沒有彆的話要說了?”
“沒有。”
半天,郭尉身形一動,卻是傾身過來吻住她。他手掌輕輕扣著她後腦,吻得克製而溫柔,不久後,蘇穎閉上眼,手臂攀住他脖頸,慢慢回應。
很久很久,座艙內悄無聲息,兩百米高空,萬千情緒,融於長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