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父與子(1 / 2)

昏暗的天色慢慢籠罩大地, 窗外雨點稀疏,將夏季敲出幾分秋天的感覺。

顯通寺簡陋的廂房內燃著嫋嫋檀香,兩盞燈放在簡單的四腳小方桌上, 照出一片明亮的光,康熙坐在桌旁,雙眉緊皺的看著剛從京城送來的折子。

躬身等在一旁的何總兵神情緊張, 也不知是不是天氣太熱, 他額頭上不知不覺密布了一層明亮的汗珠。

突然, 哢啪哢啪的嗑瓜子聲響起, 將一室緊張消散殆儘, 康熙的壞心情被打擾,抬眼一看, 他兒子盤坐在床上, 被一條腿壓著的腳丫子一晃一晃的, 放在膝蓋上的書也被晃些微抖動。

這是看話本看得挺自得其樂?

蘇辰正看到好笑的地方, 剛還記著阿瑪在議事,他手裡抓著瓜子也沒磕,但這一高興就不自覺拿著瓜子哢哢磕起來。

然後空氣中突然而來的寂靜叫蘇辰後知後覺的察覺不妥, 抬起頭來。

瞧見阿瑪似笑非笑的視線, 蘇辰趕緊把瓜子揣到睡衣兜兜裡, 伸出雙手往前推了推, 無聲示意他阿瑪繼續。

啪嗒。

一顆豆大的汗珠從何總兵額頭上滾落。

蘇辰順著聲音看去,才發現這剛才急匆匆求見的武將的窘狀。不過屋裡有這麼熱嗎?外麵還下著雨呢, 還有旁邊擺著的冰盆,怎麼著都不該這麼熱吧。

難道是辦岔了差事?

不過他阿瑪對下麵的文官武將一向寬容啊,平時閒談起來不分尊卑的豁達態度,常常叫蘇辰這個以為皇帝都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前世小草根大跌眼鏡。

耿精忠那個逃出京城的外室女, 也不知道能搞出來什麼夭蛾子,不過這都不算太難辦的,主要是她還帶走了耿精忠一直沒有交出來的兵符。

如果再興風浪,不說皇上追究與否,他們九門提督步軍衙門也是被一個弱女子硬生生打了臉呀。

“扇扇風,”眼前出現一個大蒲扇,低著頭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何總兵匆忙抬頭,看見一個帶著溫和笑容的麵龐,全身的緊張都不自覺鬆懈一瞬。

何總兵局促的伸出雙手接過大蒲扇,心想這就是皇上除太子爺之外最為寵愛的一個兒子,辰親王了吧。

如果不是這次差事難辦,那些滿蒙總兵都推著不來,他還沒機會看見辰親王這樣的尊貴人物呢。

如此一想,竟還有幾分安慰。

何總兵抓著蒲扇,到底沒有敢扇動。

康熙把折子合起放在桌子上,對這個被推出來頂他怒火的漢人總兵道:“回去告訴托合齊,儘力抓捕,尤其要密切關注白蓮教人員的活動。至於耿家原用兵符,儘量找回吧。”

說完擺擺手,何總兵默默記著每一個字,退了下去,到外麵才發現把蒲扇也帶了出來,又不敢進去還,猶豫良久隻能帶著這個跟他家裡一模樣的蒲扇離開。

蘇辰雖在外麵,卻不是一點京城大事都不知道,看人走了才繼續磕著瓜子,問道:“阿瑪,耿精忠的家人帶著兵符逃了?他那兵符還管用嗎?”

今年正月耿精忠就被康熙下令淩遲而死,他的近親屬,比如妻、子,以及兩個弟弟耿昭忠、耿聚忠卻都得到妥善安置。

康熙以為自己足夠寬宏大亮了,按照耿精忠當初對朝廷的反複態度,滅他三族以絕後患都不算過分。

他沒有做那麼絕,不想這耿家人不說感恩戴德,連一個外室女都存著怨恨持耿家原用兵符逃出京城。

總之收到這個消息,康熙一方麵是對九門提督不滿,一方麵是對耿精忠家屬不滿。

不過在兒子跟前,他這點惡劣心情也沒有持續擴大。

“沒什麼大事,”一個外室女而已,康熙也的確沒放在心上,將腳從已經溫涼的水中提起出來,對依然盤腿坐在床上的兒子道:“今天晚上你要和朕睡,睡姿可得老實點。”

“知道知道,”蘇辰磕著瓜子點頭,他阿瑪吐槽他睡覺不老實和保成一起睡的時候總是擠的保成沒地方睡不是一兩次,他便也很注意,還在宮裡的時候叫嬤嬤給管過睡姿。

蘇辰自覺現在他睡覺的時候可老實了,見阿瑪泡好腳,就抱著自己的書先躺到床裡麵。

康熙搖搖頭,孩子不舍得管束,就縱的他一身壞毛病,坐下來把書拿到一邊,道:“躺著不看書。”

蘇辰:“那阿瑪還躺著看書?”

“你什麼時候看見朕躺著的時候看書了,”康熙躺下來,雙手十分規矩的交叉在腹部,躺下四肢放鬆,這一天冒雨趕路的疲累才都爭先恐後湧出。

康熙嘶了兩聲,被抽走書就翻過身趴在枕頭上剝瓜子的蘇辰聽到,轉頭道:“阿瑪,您是不是很累?坐起來,兒子給您捏捏肩。”

說著把瓜子皮揣到另一邊的兜兜裡,然後仰起手心裡的瓜子仁兒往嘴裡倒,這不是就要騰開手去給阿瑪捏肩鬆弛肌肉嘛。

但瓜子仁兒倒一半,才想起來剛剝瓜子的時候是準備分一半給阿瑪的,於是他頓住,把還剩的給阿瑪:“阿瑪,吃瓜子。”

坐起來的康熙:這麼埋汰,朕還不不缺一口剝好的瓜子仁兒吃。

“你自己吃。”

看阿瑪嫌棄的眼神,蘇辰一口自己全吃了,裝模作樣歎氣道:“如果以後兒子有兒子,兒子的兒子給兒子剝瓜子吃,兒子就不會跟您似的這麼嫌棄。”

聽這一串的兒子,康熙又笑又氣,不過這小子手勁兒還行,給他肩膀上胳膊上捏捏捶捶的,還真舒服多了。

蘇辰兩手做砍刀狀,duangduang的給他阿瑪捶著肩,忍不住念叨道:“您這就是長期伏案工作帶來的後遺症,阿瑪,不是我說,您這兩年是不是去打布庫的時間都少了?要不然,可以每天早晨練練我的那個拳法。”

“否則,再過幾年等您到了三十,啤酒肚,禿頭,哦,咱們不會有禿頭的煩惱,反正什麼中年人的身體毛病都會找上來的。”

康熙盤著腿,雙手自然垂放在膝蓋上,被捶著肩膀聽著兒子的念念叨叨,唇角不自覺流露出溫暖的笑意。

隻不過,“辰兒啊,啤酒是什麼酒?”他問道:“你這是唬弄阿瑪呢,在宮裡滴酒不沾,出來喝酒?”

蘇辰嘴瓢了,就彌補唄,說道:“啤酒我師父以前愛喝的酒,隻是咱們這裡沒有釀造這個酒的原料,我想偷喝也買不到啊。”

雙手又給脖子後一個管頸椎的穴道上按了下,疼得康熙差點爆發龍威道“放肆”。

聽到他阿瑪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蘇辰嘿嘿一笑,道:“阿瑪,您看您這就是久坐血液不暢造成的。等回了宮裡,叫梁公公給您經常摁摁這個穴道。”

康熙淡淡說道:“他敢。”

蘇辰道:“您這是諱疾忌醫啊。總不能因為疼,不讓太醫診治。”

“朕可不是怕疼,”康熙抬手動了動手指頭,“好了好了,你這個手勁剛開始還成,這下來是要直接把你阿瑪送走啊。”

躺下吧還是,咱爺倆嘮嘮嗑兒。

蘇辰很真誠的想孝順孝順他阿瑪,隻不過看阿瑪躺下來的時候齜牙咧嘴的神色,好像真的差點被自己孝順走的樣子---

他還是歇歇吧。

蘇辰又趴下來摸著兜裡的瓜子剝殼兒,突兒一個瓜子皮迸到康熙臉上,一向不發火就很溫和的康熙大帝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兒子果然不能放到民間來,越發的成個野小子了。

“辰兒,不要磕瓜子了,睡覺。”這幾句話,很有咬牙切齒的感覺。

“哦,好,”蘇辰翻身正坐,把瓜子殼兒裝在荷包裡,將十幾顆一小撮瓜子仁兒握在手心裡,對好好躺著的阿瑪道:“阿瑪,給你瓜子仁兒吃。”

康熙一麵覺得忍無可忍了,一麵覺得自家孩子怎麼還是孝順呢,到底沒有開口訓斥他,張嘴吃了落在嘴裡的瓜子仁兒。

裡麵的蘇辰呢,喂了阿瑪一點瓜子仁拍拍手就要睡,然後便聽阿瑪道:“漱漱口再睡。”

蘇辰:“---”

他忍不住吐槽:“阿瑪,你真的有點強迫症吧。”

卻是老老實實的下去倒兩杯水,一杯自己的,一杯給阿瑪,不過他又想喝水了。

蘇辰又去倒茶喝,康熙歎氣:兒子這樣的性子,以後得給他找一個文靜穩重的姑娘做福晉。

重新躺下之後,蘇辰就打開了話匣子,把一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情都給他阿瑪說。

大至在湖北的宜昌府遇到一個特彆擅長治天花的痘醫,小至有一天他出門的時候在路上撿到一文錢,卻有個小孩子跑過來說是他的錢這類非常雞毛蒜皮的事情。

蘇辰本來不是這麼話多的人,不過這次長期和阿瑪分開後,才發現再見麵話多到幾乎說不完。

怪不得以前古人有那麼多秉燭夜話的傳說,這一分開就真真正正是一麵不能看見的完全隔絕。

哪像現代,相隔千萬裡也能視頻打電話,最遠的距離都不過是一兩天飛機的功夫。

聊著,康熙也會跟兒子說說他不在皇宮的時間裡,宮裡發生的一些事。

蘇辰是一直說到他自己睡著了的,再睜眼就是第一天早晨,外邊阿瑪已經不在了,他摸了摸被窩,都涼了。

難道是昨天晚上自己睡覺太不老實,把阿瑪給擠出去了?

想著就拉開床帳子,哦,他阿瑪還在外麵呢,看折子。

簡直出門在外一天也不歇著。

蘇辰揉揉眼睛,給自己穿好衣服,就去外麵洗漱,然後出去顯通寺的齋房取飯。

阿瑪上山沒帶梁九功,這兩天伺候吃喝的活兒他管著吧。

今天,寺廟裡的和尚對蘇辰這個施主可比昨天客氣的多,因為要迎接聖駕,昨天如果不是榮廣出麵,他們都不能提前在顯通寺住下。

住下之後,這些和尚也是一一三條的給他交代這這那那的,不過昨天看見他帶著皇上一起進來寺廟,和尚們應該猜到他的身份了。

在齋房這邊拿飯的時候每一個和尚都是那麼和善好說話,蘇辰還以為他們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