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入了春,天還有些涼,珠珠在鋪了毛毯的軟榻上“蠕動”著,小家夥最近開始學著爬了,因著新鮮勁兒還未過的緣故,蹭蹭蹭到處爬,片刻都不帶歇的。
陸錚坐在一側,有一搭沒一搭看著兵器譜,順便抬手將每回快爬出軟塌的珠珠,給撥回去。
珠珠鍥而不舍,也不惱怒,一個勁兒的爬。
知知在一側看著父女倆的動作,不由得抿唇一笑,繼續翻看著青娘送來的賬冊。
片刻,侍衛長來敲門,陸錚一見是他,懶散道,“何事?”
侍衛長一猶豫,這一遲疑,便叫陸錚給看出來了,他丟下兵器譜,青娘很快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出去會兒。”
這話自是對知知交代的,然後便邁著長腿,出了正房,邊走,邊沉聲道,“說。”
侍衛長這下丁點兒不猶豫了,低聲道,“戰侯來了。”
陸錚腳下一頓,朝他看了眼,確認道,“戰胥?”問罷,又自言自語納悶道,“他來做什麼?”
他倒沒指望侍衛長說什麼,抬腿繼續向前,很快在院外見到了戰胥,他一身的黑衣,雙手背在身後,神情冷淡,四周站滿了警惕的侍衛,他卻仿佛沒察覺一般,自顧自思索著什麼。
陸錚開口,“戰侯。”
戰胥抬眼見到是他,神情稍稍一變,不知想起了什麼,陸錚竟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審視的意味。
“我有要事,可否私下一談?”戰胥打量夠了陸錚,終於開口了。
陸錚抬手,“戰侯請。”
二人至書房,下人上了茶水,退出去後,書房內又隻剩下二人。
靜謐的書房之中,二人都在打量著彼此,不閃躲,大大方方地審視著對方。
陸錚思考的是,戰胥的來意是什麼,莫非是瞧他攻打交州,坐不住了?這倒也說得過去,戰氏意在天下,也從未掩飾過這一點,自然不能看著他日益壯大。
隻是,傳言中的戰侯,從來都是靠硬仗來奪地盤的,從來不搞什麼結盟合作,怎麼這次居然客客氣氣上門了。
陸錚打量戰胥的同時,戰胥也在審視自己這個“便宜”女婿。
來徐州之前,他親自去了一趟鄖陽,見到了阿若的兄長,確認了阿若的確為他留下了一個女兒,那孩子便是如今已嫁進陸家的知知。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僅有幾麵之緣,甚至叫他有幾分欣賞的年輕人,竟娶了他的女兒。
在確認這個事實的那一刻起,從前的那丁點欣賞,頃刻間就化為烏有了,怎麼看陸錚,都莫名覺得礙眼,沒道理可講的礙眼。
但女兒長這麼大,自己彆說養,連抱都沒抱過一下,他當然沒資格去說什麼。
戰胥忍下心中對於便宜女婿的這點不平衡,沉聲道,“我是知知的生父。”
陸錚怔住。
戰胥仿佛猜到了他的反應,繼續道,“是真的,我沒必要騙你。來徐州之前,我去了一趟鄖陽,確認了她的身份。”
陸錚回過神,聽戰胥平淡的話語和神情,忽的心口一股火就湧上來了,冷聲道,“所以呢?”
“戰侯當年拋妻棄子,如今倒是生出了慈父心,來認親了?知知在江家受苦的時候,你在哪裡?知知因為一個小小長史的逼迫而擔驚受怕的時候,你這個父親又在哪裡?”
陸錚是真的動怒了,毫不留情麵的逼問,神情亦是滿滿的嘲諷。
戰胥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臉色一下難看了許多,此時他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不管是否出自他的本心,江若母女受到的傷害,全都是他給予的。陸錚的指責,他沒有半點可辯駁之處。
戰胥隻得沉默。
陸錚又道,“高高在上的戰侯,在北地一呼百應,無人敢違逆你。可你親生的女兒,卻在一個小小的郡丞府中,看著嫡母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過日子。戰侯早去哪裡了?”
陸錚說著,忽的冷笑了下,冷聲道,“戰侯信不信,在知知的心裡,寧肯她的生父死了,不能來接她,也勝過如今頂著侯爺的身份,風風光光地來認女兒。”
戰胥沉默著,淡聲開口,“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女,但我今日來,不是來同你吵架的。知知是我的女兒,她有權繼承我的一切,戰家的財富權勢,都是她的。我活著,我為她保駕護航一輩子,我死了,戰家的一切都是她的。”
陸錚猛地起身,朝外走,“不必,戰侯請回,我的妻子,我自己會保護好,無需旁人保駕護航。”
“陸錚——”戰胥忽的喊住了他,眼神中帶了一絲厲色,銳利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樣,一寸寸的劃過陸錚的臉,緩緩道,“她是我戰胥的女兒,不管她認不認我,在我心裡,她都是。”
頓了頓,漠然道,“你和知知的婚事,是因什麼而起,你我心知肚明。以前的事,我無力改變,但從今日起,我的女兒不能受半點委屈。但凡她有一絲不情願,我會帶她走。你攔不住我。”
陸錚回神,眼神中湧動著毫不掩飾的怒火和殺意,冷峻的麵上繃著,一字一句道,“你大可以試試!”
兩人對視著,一個是久經沙場的“殺神”,一個是近年聲名鵲起的戰神。兩人的對立,本該發生在滿地兵戈的戰場上。
而眼下,兩人卻在一間簡陋的書房中,互不相讓,彼此震懾著對方。
年輕的郎君滿眼厲色,凶悍無比,毫不退讓的姿態,令戰胥微微一怔,他驀地想起年輕時的自己。當年,他若是有陸錚這樣的警惕和堅持,阿若也許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死,知知也不會委曲求全的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