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一覺睡到了第二天大早。
他揉了揉眼,身邊躺著的人就醒了。
陸炳辰嘟囔了一聲,伸手攬住阮奕的腰,懶洋洋地伏進他懷裡:“好困啊,再睡一會兒。”
火熱的掌心蹭過腰腹,阮奕下意識地往裡一側身,陸炳辰從他的懷裡滑落下去。
陸炳辰本來還懶洋洋地閉著眼,這下整個人像是突然清醒了。他睜開眼,定定地看著自己和阮奕中間隔著的空當,眼眸漸漸深沉下去,濃得讓人看不透。
半晌,陸炳辰扯了扯嘴角,轉過身,沉默地下床換好衣服,然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阮奕看著他的背影,又看見床邊放了個高凳,凳子上放著一盆水,還有一條小方巾搭在盆沿。他昨晚一直隱約感到有人在給他換涼毛巾。陸炳辰為了照顧他,估計一晚上都沒怎麼合眼。
阮奕坐起身,用力揉了揉眉心。
陸炳辰那仿佛受傷的神情,讓他越想越不好受。
陸炳辰是喜歡他,但是不欠他。自從重生回來之後,他一直在提醒自己,那個虧欠他、傷害他的陸炳辰是上輩子的陸炳辰,不是眼前這個人。
他曾經把他們看成同一個。所以他才會在看到陸炳辰的第一眼,在陸炳辰剛開始對他表示興趣的時候就毫不留情的拒絕,就像抗拒自己曾經的悲慘命運一樣,抗拒這個人的靠近。
但是重生之後,發生在他和陸炳辰之間的每一件事,都跟從前的那些完全不同。
這種不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不一樣了。
軌跡,是截然不同的軌跡,人,也並不是那個一樣的人。他把前世的恩怨牽扯到今生,把曾經的痛苦發泄到這個一無所知的陸炳辰身上,這難道不是一種極大的不公平嗎?
就算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這輩子他是不可能跟陸炳辰在一起的,也不可能再跟他扯上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關係。但是,為什麼非要這樣傷害他呢。
這個少年,畢竟隻是喜歡他。或許這個喜歡很淺薄,隻是一時興起,或許他對他的追逐隻是源於自己的驕傲,不肯接受有什麼是他看上但是得不到的。但無論如何,他沒有真的做錯什麼。
阮奕頭一次感到心亂得理不出頭緒。
在經曆了那樣的踐踏之後,在嘗過了被自己最愛的人最羞辱的對待之後,在他付出了生命,作為這場失敗愛情的代價之後,他真的……沒法消解自己內心深處對陸炳辰的抵觸。
或許平常他還能記得克製,但是昨天晚上,可能是因為生病了,控製力也跟著鬆動,他對陸炳辰的抗拒一下子就特彆明顯。他雖然不怎麼喜歡跟人肢體接觸,但也並沒有多在意這個。唯獨在麵對陸炳辰的時候,他連最基本的坦然都無法保持。
阮奕閉了閉眼,問自己,至於嗎?
真的至於嗎?
他重重一捏拳頭,翻身下床,拉開門走了出去。
陸炳辰默不作聲地坐在沙發上,垂著眼,兩條長腿在低矮的沙發上看著擺弄得很不舒服。幾縷金光勾勒出他臉頰的輪廓,在燦爛的陽光下,那臉上的倦意一覽無餘,竟顯得有一點可憐。
阮奕走到他身邊:“陸炳辰,剛才我……”
陸炳辰轉過頭,漆黑的眼眸動了動,靜靜地看著他。
那委屈又仿佛哀傷的眼神,看得阮奕心像是被人擰了一下。雖然知道陸炳辰最會的就是故意撒嬌惹人憐惜,但畢竟,畢竟這個人照顧他是一腔好心,他剛才的動作也確實有點傷人。阮奕歎了口氣:“謝謝你昨天晚上照顧我,我真的挺感激的。但是我們倆之間……”
他說,“真的不行。”
“我不是吊著你,也沒想欲擒故縱。我今天跟你說句實話,那些你彆再想了。”
他說話的時候,感覺心臟就像海邊的礁石。潮水一遍一遍地漫上來,把每條縫都浸透了,又緩緩地退下去。沒什麼痛感,就是那緩慢的,仿佛沒有止息的一起一伏,讓他有種時間變得很長的錯覺。
在漫長的空白裡,他甚至騰出空,讓自己溜了個神。或許,如果上輩子沒有那場車禍,他還好好活著,那他對陸炳辰的態度可能會簡單很多。
如果還是在上輩子,他會逼著自己把那個陸炳辰從心裡挖出來,就算再疼,就算疼得發瘋,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
可是現在,麵對這個還是少年,像一張白紙一樣的陸炳辰,他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正在阮奕低著頭沉思的時候,門鈴突然響了。
一個略顯局促的聲音在門外輕輕響起:“阮奕,我是林鶴來。你在家嗎?”
阮奕還沒動作,陸炳辰就站起身,徑直走過去,一把拉開門。
林鶴來左手拎著一袋藥,右手拎著一碗打包好的青菜粥。門開了,他臉上的淺笑一頓。
他沒想到門後是個陌生的少年。
那人俊美得過分的臉上帶著一抹毫不掩飾的戾氣,冷冷地盯著他。
林鶴來被他看得一哆嗦:“請、請問這裡是阮奕的家嗎?”
陸炳辰眯著眼,目光像刀子似的一寸一寸從林鶴來的皮肉上刮過去。
臉長得還算白淨清秀,身子骨比他這個年齡的很多男孩看起來都要纖細,手腕估計一掰就折,那雙眼瞪圓瞪大的時候,楚楚可憐的樣子,確實能夠激起人的保護欲。
他看著林鶴來小巧的鼻尖和下巴。一想到這張臉在阮奕麵前擺出這種怯生生的姿態,一想到阮奕把他推得遠遠的,卻三番五次出手維護這個人,他就有種野獸般的、無法壓製的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