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廂房當中,暖爐也燒得很旺。
徐春城將藥箱和鬥篷都放了一邊,過來烤手,他環顧一周,發現屋裡擺設雖然簡單,但是屏風精美,家具都是上好的,心中更覺唏噓。
裡間的桌上有銅鏡,明珠進去站了一站,將臉邊的碎發仔細掖了耳後。
十五歲的少女,身量還有點瘦,她低眸看著自己雙手,指腹上有些糙了。自從進了明王府,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被嬌養長大,已經太久想不起自己從前模樣,此時看著,隻覺心中有些什麼翻江倒海的,憤怒。
不過憤怒也沒有用,平息了片刻,顧明珠冷靜了下來。
好在她們趕在顧輕舟夫婦離京之前來了,看樣子,府上沒有一絲跡象,他們應該還沒有接到喪報。
徐春城坐在圓木凳上麵,低頭看著腳下。
雪水化成一灘,他的鞋子有點臟了,定定地看了好半晌,不由歎息:“有的人生來就在富貴人家,有的人生來就貧賤,都說這世上人分幾等,人與人不同,怎麼能相同呢?”
明珠也坐了過來,伸出雙手烤著火:“人心隻有善惡之分,除此之外,也都相同,富貴貧賤都有際遇,不必強求。”
徐春城腳下微動,抿了下腳尖:“我身上有疾,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希望你能找到你娘,那樣的話,我就算走了,人生也沒白來一趟。”
他本就是個流浪兒,不知父母。
長大以後在一藥店打雜,因為天生對藥草都特彆敏,感,很快跟了師傅從醫。
明珠十歲的那年,王氏突然離家,家裡本就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她這麼一走,不知內情的明珠追出去十餘裡,後來遇見了徐春城。
他帶著她四處打探,又回村裡尋找,無果後,臨時收養了她,後來他帶著她四處行醫,居無定所,今年突然咳血了,才理順了女兒的記憶,要帶她上京最後尋找一次王氏的下落。
在路上的時候,他還算想得開。
此時到了顧家府院裡,突然生了不舍之心,看著少女,隻覺這個撿來的女兒,怕是這就要失去了,感慨萬分。
他眼裡有太多不舍,明珠卻想著另外一件事。
徐春城是吐血而亡的,當時衛瑾也給他找了禦醫,不過都說他病入膏肓,已經來不及救治了,她萬般不舍,當年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留下不舍的淚水。
細細回想,現在的他才吐一些血絲,說不定也來得及。
當即生出許多希望來:“爹,彆說這樣的話,京中有許多名醫,等安頓下來,我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給你看病,沒事的。”
少女眼底都是篤定,還是與他相依為命的樣子,徐春城嗯了聲,心中更暖。
正說著話,院子當中傳來了些微的腳步聲,父女二人都聽見了,明珠安撫地對他點了下頭,隨即站了起來。
片刻之後,房門被人推開了來。
冷風夾雜著幾朵雪花,一個美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了進來,之前去通報的小廝反手關上房門,急著上前來搬了椅子到暖爐前。
顧夫人嬌嬌柔柔的模樣,眉如柳葉,眸如星辰,雖然已經年過四十,卻也風韻猶存,看起來隻有三十多的年歲,保養得宜。
她身上披著一件鬥篷,進門就脫下來給了丫鬟手裡。
明珠打量著她的同時,她也看著明珠。
從上到下,這小姑娘瘦瘦的,身上穿著粗布裙子,發辮簡單束在腦後,臉上乾乾淨淨,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看著她,眉眼間竟然覺著隱隱有點熟悉。
可她是真的從未見過,不由怔住:“你們是……”
徐春城站在了明珠身後,連忙表明身份:“唐突了夫人,很是歉意,是這樣的,聽聞王氏十幾年前曾在府上做過小姐奶娘的,不知道夫人可有印象?”
女兒小的時候隻有這麼一個奶娘,顧夫人嗯了聲,再抬眼看眼前的少女,也是狐疑:“可已多年不曾走動,王氏她怎麼了?你們又是她什麼人?”
丫鬟扶著她坐了下來,相見不相識,得有多悲切,明珠上前,看著婦人雙目含淚,可此時實話說不得,她沒辦法解釋身世,也沒辦法解釋自己如何窺得天機。
她隻能等待時機,眼下不能讓人生疑,不然落個挾恩相報貪得無厭的名頭,得不償失。
可心底酸楚,怎能輕易壓下,淚珠滾落,她眼簾微動,一開口就哽咽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