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被路肖維收儘眼底,“我總有一種感覺,我或許會死在你手裡也說不定。”
鐘汀回過臉去看他,他還穿著一身藏藍色睡衣,睡衣最上麵的兩顆扣子開著,頭發蓬鬆,是沒梳的樣子,他一隻手抄在睡褲口袋裡,另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香煙,在那兒深吸緩吐,煙霧讓他的臉變得不那麼真切。如果他沒抽煙的話,或許她會以為自己在夢裡,夢裡他才十八。
十一年過去了,這個人還是回到她身邊了。
再遇到的時候,他當然不是留著一片空白等她描畫,可這副濃墨重彩的油畫確實是她蓋的章。彆人曾在上麵揮毫潑墨有什麼要緊。
人應知足,知足常樂。
“像我這樣的貞潔烈女是要擇一而終的,誰盼著你死,我也不能盼著你死啊,你死了我不就守寡了?”
他揀了一把餐椅拿到她旁邊,很隨意地坐了,然後很認真地垂下頭來看他,他沒戴眼鏡,所以看向她的眼神顯得欲說還休十分深情,可他看個玻璃杯也是那副眼神。這眼神做演員當然是好的,但要去生意場上同人廝殺,還是遮起來比較好,畢竟麵對的大都是男人。
所以他常年戴一副平光鏡。
路肖維公司發了那麼多通稿,通稿上絕對不會寫路總的一副白水牛角鏡架要幾十萬。
他不喜歡說謊,可也不喜歡言無不儘,隻說有保留的真話。
不過他抽中南海點八是真的。不光樸素,還愛國,身體力行支持祖國的煙草事業。
那煙圈幾乎要噴在她臉上,她仰著頭看他,“吸煙有害健康。”
“油煙也有害健康。”
“人可以不抽煙,但不可以不吃飯。”
“但你可以不做飯。”
她想說我不做飯你吃什麼,後又想起他可以吃食堂。
路遇的食堂是網紅食堂,許多記者都去那兒打過卡。
她的刀早就磨好,她站起來能看見他頭頂的腦旋。
“趕快去洗漱吧,洗完吃飯。”她突然想去摸摸他的頭發,可手停留在頭頂又收回去了。
他很討厭被摸頭。
很久很久以前,她從背後摸他的頭,結果是她的手腕骨折了。
手腕留了疤,越來越淡,如今淡得竟然看不見了。
她同鐘教授說是自己騎車摔的。
對於這房子,鐘汀做的最大的改動就是把廚房和飯廳打通。
儘管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但她堅信飯要挨著爐灶吃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飯香。雖然廚房加餐廳加起來將近四十平,但在鐘汀不斷地添鍋加碗下,依然顯得滿滿當當。為了安放那個直徑六十六厘米的竹蒸籠,她買了一個隻有飯店裡才用的大灶。
兩個人對坐著吃白水煮餛飩。
桌上擺著一隻梅子青瓷膽瓶,可惜裡麵不僅沒花,連水也沒有。
餛飩湯沒有任何調料。她走的時候,柴米油鹽醬醋還是在的,這些過期食物應該早就被扔掉了。冰箱空無一物。
她今天應該去采辦一些,否則實在不像個家。
他又戴上了那副平光鏡。
這人臉窄,眉骨高,眼窩深,戴眼鏡倒也十分適宜。
“我看到你的眼鏡總是想到潘金蓮的大紅繡花鞋。以前我不知道潘金蓮為什麼同西門慶行房的時候還要穿著紅鞋,後來在書上看了那真的三寸金蓮,確實很駭人,心想還是捂著點好。可你這眼睛,這麼漂亮,總是遮著也不覺得可惜麼?”
他瞥了她一眼,然後繼續低頭舀了一隻餛飩送到嘴裡,“在飯桌上說這個,你不覺得有些惡心嗎?”
等他碗裡的餛飩都吃完了,他單手拿著碗走到她麵前,俯下身將自己碗裡的餛飩湯舀了一勺遞到她嘴角,然後定定地看著她。
她被看得愣了神,下意識張開了嘴去喝那勺裡的湯水。
抬頭看見他衝著她笑,是那種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等她目睹他施施然把剩餘的湯水都倒了,她才想起來自己這是受了騙了,他在報複她剛才的玩笑。
他一定是想到了水滸裡的那句“饒你奸似鬼,喝了洗腳水。”
他雖然也是北方人,不過一貫反對原湯化原食的說法,曾有一次將餃子湯地比作洗腳水,這餛飩湯如和餃子湯如今也沒甚差彆。
真是笨啊。
她感覺臉上一陣發燙,“你倒是不惡心!”
三十隻餛飩,他吃了二十個。
“今天去我爸媽家,下午三點我回家接你。你有事兒嗎?”
她愣了一下,“沒。”
路肖維在家排行老三,上麵有兩個姐姐。在一線城市生三個孩子的實在少見,用鐘教授的話說,那是板上釘釘的重男輕女。
重男輕女有兩種典型的教育模式。
第一種是強調兒子的權利,苛刻女兒,把家裡的全部教育生活資源集中在兒子身上。
第二種是凸顯兒子的義務,嬌養女兒,而對於唯一的兒子則要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以使其能承擔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的重任。
很不幸,路肖維屬於第二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