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了下來,然後讓她添一碗粥。
她對待食物一向虔誠,遞給路肖維的碗是雙手捧著的,他並未直接接過,而是用掌心托住她的手背,拇指在她的虎口不住地摩挲,直到她的眼睛開始閃避他,才接過碗。
兩個人的時候,他一貫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可當著外人的麵,他慣愛做戲,做得多了,竟形成了一套標準程式,明明十分機械化,卻帶點兒漫不經心的熟稔,仿佛就應該是那樣的。
他實在有做戲的天賦,不過生活裡十分會演戲的人,大都不會去做演員。
鐘汀習慣了他的套路,遇到他這般,已經不太臉紅了。
忘了是哪個海派女作家說過,一個善於臉紅的女子並不是因為正經,也許她的心裡更加迫切需要。她第一次看見這句話時,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當時沒什麼感覺,過後卻在心裡長出一個疙瘩,處處提醒著她,也不算疼,就是十分的膈應。
“鐘汀的清蒸魚做得很不錯,你嘗嘗。”陳漁一邊說話一邊專心致誌地搛魚刺,頭並不抬。
他說這話實在有些喧賓奪主的味道。
這頓飯吃得十分之安靜。
吃完飯,她把陳漁送到門口,他突然回過頭來說,“你不是還有書要拿給我嗎?”
鐘汀又轉過頭去取來一個牛皮紙袋子給他,書就放在袋子裡。
“謝了。”他十分瀟灑地同她再見。
關上門,回頭路肖維正盯著茶幾上的水晶瓶。
她把玻璃瓶裡的百合花取出來放在塑料袋裡,係上死結,倒在垃圾桶裡。路肖維不喜歡百合,香味實在太濃鬱了。
出門之前,她坐在梳妝台前,拿著粉撲遮自己的黑眼圈。
“我以為你不化妝的。”
他把頭擱在她的肩上,拿過她手裡的粉撲在她的眼窩點一點。
“你這有一顆痘,也得遮一遮。”他又拿粉撲在她額頭上撲。
連她眼角的痣他都要去拿粉去搽。
鏡中映照出兩個人的臉。
她現在的臉好似敷了一張蠶絲麵膜,孔的位置還沒對準。她這樣一副尊容,在他旁邊,愈發襯得他眉目清俊。
他很認真地看著鏡中她的臉,她不好意思隻好低下頭尷尬地笑。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笑起來並不好看。可你好像意識不到這一點似的,時不時就要衝人笑一下。”
她的笑容僵住,底下的雙手交握著,拿大拇指的指甲去刺自己的掌心,可惜她的指甲幾乎與肉平齊,所以並無太大殺傷力。
她低著的頭抬了起來,鏡子裡的他笑得可真他媽好看。
“你這有一根白頭發,我給你拔下來。”
路肖維把她的發繩鬆了,大把頭發散下來。
他的左手把她的頭發往後推,許是太用力的緣故,那枚婚戒硌得她頭疼,另一隻手的拇指和無名指去搜尋那根白頭發。
路肖維把他拔下來的頭發放在她的掌心裡,黑的,烏黑。
她推開他去洗手間洗臉,水龍頭裡的水開得很大,她把水拍在臉上,水流從指縫中滲過去,洗完臉她用毛巾將整張臉遮住,兩手覆在毛巾上,很久才放下來。
然後對著牆麵上的鏡子笑,微笑……
她知道,她在他眼裡算不得好看。
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早就知道。她現在這樣,好像一個名女支大聲宣布自己的發現,“啊,擁抱竟然不會懷孕!”實在做作。
路肖維以前是膠片攝影愛好者,他那時還上高中,大部分錢都花在膠卷上。
她十七歲生日那天,他給她照了一張相,那是早就說好的。在前一天晚上,她對著家裡的鏡子無數次地演練自己的表情。她記得很清楚,生日那天出門的前一刻,她把藏藍色的連帽大衣換成了深黑色的厚重羽絨服,那件大衣上的胸口處,有一隻戴帽子的熊,熊很胖。
倒不是因為怕冷,雖然她確實怕冷,她隻是想表現得隨意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