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2 / 2)

太太經 孟中得意 6128 字 3個月前

後來他把洗好的照片送給她。照片上,她的五官團成一團,比身份證的形象還要難看幾分。

他指著照片上的她說,你還挺上相。

那意思很明顯,雖然照片不好看,但還是比你本人好看多了。

她不知道當初自己是什麼表情,應該比照片上還要難看。那種心情她倒是記得的,整個人連同五臟六腑都像浸在沸水裡,從裡到外的發燙,煮她的那鍋水涼了又沸,一次又一次地,那是個冬天。

不過,即使這樣她從來沒懷疑過他的審美。

他拍過許多照片,最著名的應該是關於歐陽的,N大的招生手冊好幾年都為那張照片留了位置。

照片上是黃昏,赤雲丹霞都成了背景,一身素白的歐陽側身回頭,笑了。

後來歐陽作為主持人時常在電視裡露麵,五官精致得無可挑剔,笑容也十分的得體,但太得體了就顯得機械了,遠沒相片上的隨意來得動人。

N大傳說中有許多校花,公認的卻沒幾個。即使是公認的那幾位,鑒於拍攝者的局限性往往也都是階段性的,原來的校花畢業了,後來的學弟學妹們根據粗製濫造畫質模糊的相片便認為原先的校花名不副實,於是一任任校花便被後來者推翻。

唯有歐陽清,儘管畢業多年,校花的名頭卻一直傳了下來,這當然與她常常電視出鏡有關,但路肖維的作用也功不可沒。

鐘汀第一次看見那照片,是丁女士和她稱讚歐陽很美,在知道那是路肖維拍的時候,她仿佛能聽見烙鐵落在她的心上,發出嘶嘶的聲音,歐陽的笑就這樣烙在她的心裡。

後來每當想起那笑,那嘶嘶聲也就隨之來了。

她對著鏡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笑起來不好看不要緊,姿態總比哭要高一點。

她從洗手間出來便看見他在窗前吸煙,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灑進來,他的形象在她心裡複又恢複了剛才的高度。

他回過頭來,衝她笑,“我剛才開玩笑的。”

她本想禮貌性地笑一下,可一想到他的評價,那笑便又縮了回去,隻是低頭說道,“我知道。”

“可你眼睛是紅的。”

“剛才進了個小青蟲,你知道,夏天,總是免不了有這些小東西。”

路肖維父母住在近郊的一棟四合院裡,開車過去要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路上CD機又在放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一大提琴協奏曲。

自路肖維事業上有所成就後,他爸便從市區搬到了郊區,還在西山上承包了幾十畝的果園,過起了鐘教授理想中的田園生活。今年端午的時候,路家還給她家送去了應季的黑白桑葚、紅白櫻桃、荔枝楊梅、桃子李子,彆人的櫻桃是按斤,他家櫻桃是論筐裝。鐘家二老吃不了,大都送給親友學生了。

鐘家和路家做過十來年的鄰居。她家搬來的第三年,校產辦發了大產權證和教師個人房產證。不久之後,路家就從原房主手裡以市價買下了這房子。

路家剛搬來的時候,還給她家送來了四樣禮,其中一個就是三白西瓜,鐘汀把西瓜一稱,足足有十九斤。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總是下雪,暖氣卻給得很足,外麵千樹萬樹梨花開,鐘汀穿著T恤坐在窗前一邊看雪一邊吃瓜。丁女士去美國訪學,家裡隻剩他倆。那個瓜父女倆整整吃了一個星期,鐘汀不僅吃了瓜瓤,還把瓜皮給涼拌了,最後用剩下的瓜皮給她爸包了一頓雞肉芥菜瓜皮水餃。

鐘教授吃瓜吃得並不開心。他一邊吃瓜,一邊感歎知識分子並未得到應有尊重,他一個教授竟然和一個賣菜的商人做了鄰居。

鐘教授堅信士農工商這一排序,並把士的範圍擅自縮小到了知識分子。

他老人家這一想法並無家族傳承。

鐘汀家裡最稱得上知識分子的便是她爺爺了,可她爺爺一輩子最高興的,其中一件便是知識分子終於劃到了工人階級的隊伍裡。她爺爺小半輩子都想摘掉知識分子的帽子,可即使靈魂深處大鬨革命,無時無刻不做檢討,也沒被火眼金睛的人民放到工人階級的隊伍裡去。怹當年迫不及待摘掉的帽子卻是鐘教授迫不及待戴上的。

鐘教授雖然一直標榜自家是詩書傳家,但鐘家其實是一代不如一代,光說語言,鐘汀的爺爺會六門外語,到她父親,也隻是粗通日俄兩門了,傳到她,隻有英文能到看原典的地步。

不過這一切都不能阻止鐘教授的自以為“士”。

吃水不忘挖井人,吃瓜不忘送瓜人,鐘汀吃了人家這麼大一瓜,自然有必要為其辯護,“第一,路叔叔不是賣菜的,人家是賣飯的,賣菜的‘菜’指的是未經加工的食品。第二,您怎麼能看不起勞動人民呢?四食一樓的窗口都是人家承包的,相當於全校十分之一的人都要靠人家吃飯。”

“什麼勞動人民,就是一個小商人。”

鐘教授在吃了多天的瓜之後,把自己私藏的清酒送給了鄰居作為回禮,鐘汀還以為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

不料她爸把這看作兩清的表示。

在送完酒之後,鐘教授直接向校辦和房管處實名指斥她家原來的鄰居,也就是校繼續教育部的某處長,在房子到手的三年後就把房給賣了,這一事實說明他不是剛需,一批有需要的教師還擠在筒子樓裡,而不需要的人卻分到了這麼大房子,實在不算公平。在信的最後,鐘教授要求學校重新核定分房標準。

鐘教授舉報之後,房管處出了新的暫行條例,長白苑不宜上市交易隻能由校方回購,不過法不咎既往,兩家還是鄰居。

這件事鬨得風風雨雨,路家斷沒有不知情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