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四(1 / 2)

太太經 孟中得意 12197 字 3個月前

路肖維25歲那年的前半段過得還算平靜,如果鐘汀不來打攪他的話, 他或許將一直平靜下去。

同學聚會, 鐘汀喝了一罐麥汁濃度12酒精濃度為4的啤酒。散夥的時候, 她說她醉了,問路肖維能否送她回家。

她看著確實像醉了, 連耳根都是紅的, 眼睛卻很亮, 仿佛在他身上寄托了幾百年的希望, 就等著他點燃。

路肖維聽到她要求的那一刻不是不驚訝。這種話他聽得耳朵都長了繭子,背後的潛台詞再熟悉不過, 換成彆的女人, 為表示禮貌, 他一般會為她們找一個代駕。

但人換成鐘汀, 他突然對她的話外意失去了判斷能力。他搞不懂這個女人這麼多年沒聯係他,今天為何突如其來地示好。

出於好奇, 他說了聲好。

那天路上, 鐘汀一直在說些不痛不癢的閒話, 他聽得心煩,他討厭她提過去。他已經說服自己了, 他和鐘汀的感情不過是少年的荷爾蒙衝動,過了也就過了, 沒什麼可留戀的。

沒有任何可供留戀的。

他去放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一大提琴協奏曲, 聲音很大, 把她的聲音完全遮住了, 她終於沉默了。

這個笨蛋又在掰手指了,每次不高興都這樣,這麼多年,怎麼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他想起前幾天二姐臨時坐他的順風車,在他的冰箱裡放了幾桶酒精口味的冰淇淋,他隨便拿了一個給她,“要不要吃?”

“好,謝謝。”她連忙接過去,好像晚一點兒他就會拿走似的。

鐘汀坐在副駕上吃雞尾酒冰淇淋,吃得很慢,一連說了幾個好吃,她想自己確實有點兒醉了。

快把她送到家的時候,他突然來了一句,“你爸最近是不是還提士農工商那套呢?”

他看見鐘汀的臉僵住了,良久後聽她說,“沒有,我爸已經好久不提了。我爸這個人,比較天真,除了有時候管不住嘴,怹對彆人真的沒有惡意。”

路肖維譏諷道,“六十歲了還天真實在難得。”他想鐘汀可真護短,一個天真把所有事情都給解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像鐘汀這種人是絕對不會說出“他是他,我是我”這種話的,她又不是王寶釧,乾不出為夫棄父的事兒。

於鐘汀而言,“人儘夫也,父一而已”才是現實。不知從何時起,路肖維認定了鐘汀是一個人儘可夫的人,她和誰都會過得不錯。

鐘汀囁嚅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繼續去吃冰淇淋球。

他爸確實對路肖維有點兒惡意,光是給歐陽介紹陳漁,惡意就夠明顯了,可她已經批評過她父親了,難道還要在路肖維麵前再批評一遍嗎?

後來歐陽又嫁給她舅舅,路肖維對她家有意見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可是她也隻能乾看著。

路肖維和歐陽在一起的時候,看著他倆那副模範情侶的樣子,她確實有些嫉妒,有時還免不了腹誹幾句,可她從來沒有期盼過他倆分手。

從來沒有過。

她盼著他好,即使她因為這好和她沒關係,恨得咬牙切齒氣得戳心撓肺過,她還是希望他好,比誰都好。

鐘汀開車門要走的時候,路肖維囑咐她,“少吃點兒涼的,對胃不好。”

還沒等她回答,他又接著說道,“你這種高貴的知識分子還是少和我們這些商人來往,咱們不是一路人。”

鐘汀握著車門把手愣在那裡,不一會兒她轉頭對他笑道,“我算什麼知識分子啊,頂多一知道分子,你要是嫌我窮酸不願和我來往就直說,乾嘛正話反說諷刺我啊。不過話說回來,嫌貧愛富可不對。”她看著他十分真誠地說道,“這冰淇淋是不是還挺貴的?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放心,我明天再吃。”

他從冰箱裡又給她拿了一個,她十分鄭重地同他道了謝,又十分輕快地同他說了再見。他目送著她的背影,她沒走幾步,突然回頭,向他用力揮了揮手,儘管那天的月色並不好,路燈也很昏暗,但他離著那麼遠,還是看見她笑了。

那天晚上他睡得並不好,煙灰缸裡落滿了半截的煙,他每抽到一半就發狠地摁滅,那點兒橘紅色的光,一次次重現,又消失不見。

心如死灰之後,這死灰還能複燃嗎?當然不能。

鐘汀剛和他提分手那會兒,他的冰箱裡填滿了各種口味各種品牌的冰淇淋,後來這些冰淇淋都被他扔掉了,他自己並不喜歡吃。

就算她再回來,他也不想再買了,懶得再買了。

幾天後,他收到鐘汀的短信,信上說為了感謝他的冰激淩,她想請他吃豆腐宴,問他何時有時間。

十秒後,他回複她說,他對吃豆腐沒有任何興趣。

在鐘汀第四次提出請他吃飯後,他還是陪鐘汀去吃了豆腐。

店坐落在一個胡同裡,胡同很窄,他的車隻能停在外麵。他們在館子最裡麵的小單間裡,初春,還沒停止供暖,屋裡很熱,可鐘汀並未除去她的大衣。

那天鐘汀化了個眉毛,還特地去理發店吹了頭發,她罕見地沒有把頭發綁起來,而是披散在肩上。待服務員上完菜出去後,鐘汀把大衣脫掉,露出一件黑色露肩裙,黑發披在肩上,黑白對比十分鮮明。

店裡做得最好的是文思豆腐,豆腐絲比頭發絲還要細。

看到鐘汀撩頭發的時候,他不知為什麼覺得她有點兒可憐。太拙了,像一個偷穿大人高跟鞋的小孩子。她不是沒有賣弄風情的本錢,隻是實在缺乏經驗,搞得不倫不類的。

鐘汀被蟹黃汪豆腐燙了嘴,眉頭皺起來,鼻尖爬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像是意識到自己吃相不雅,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等待著鐘汀同他說些什麼,可她隻給他解說豆腐,讓他嘗嘗蠔油豆腐,再嘗嘗蝦頭豆腐,雪花豆腐也很好,你一定都要嘗一嘗啊。

豆腐確實不錯,可他沒胃口,每一道都是淺嘗輒止。

賬單是鐘汀結的。他和性彆為女的人吃飯,從來都是他買單,隻有鐘汀是例外。

他討厭例外。

出店門的時候鐘汀問他,“今天吃得還高興嗎?”

“挺好的。這次我也來了,咱倆也算兩不相欠了。以後我們就不要再聯係了。”

出來的時候外麵風刮得很大,鐘汀的頭發飄了起來,把她的半邊臉都給遮住了。

鐘汀理了理頭發,把吹亂的頭發塞到大衣領子裡,“你剛才說的能再重複一遍嗎?剛才風太大,我沒聽清你說什麼。”

路肖維並未重複,出了胡同,他隨手給鐘汀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他沒說再見,就直接轉身而去。

等他車子啟動的時候,他發現鐘汀又跑了過來,他緩慢地搖下車窗,鐘汀笑著說,“真不好意思,我忘帶錢了,能不能麻煩你捎我一段?”

他從錢包裡取出幾張百元鈔票,向外遞出去,“給你,不用還了。再見。”鐘汀的手愣在那裡,半晌後才抽了一張,“謝了,不用這麼多。”她本來麵色是極難看的,沒幾秒就笑了,“真是謝謝你了。”

他並未說不客氣,而是直接把車窗搖下去,開車走了。

等路肖維的車駛出街道的時候,他從後視鏡裡看到鐘汀還站在那個位置,風又把她的頭發吹亂了。

就這樣吧,他想鐘汀不會再來找自己了,畢竟她那麼要麵子。

他也是個要麵子的人。他大部分不堪都被鐘汀見證了,一看到鐘汀,他就會想起那些不算體麵的過去,於是那些事從不堪變成更不堪。

他初一時參加遊泳比賽比1500自,那時的他並不是一個執著於勝負的人,可當老路坐在觀眾席上時,他想贏的欲望超越了一切,他太想證明自己了。世間的事情,往往越想贏越贏不了,那次他拿了第二,之後他再沒參加過一次遊泳比賽。其實如果老路不去,那也就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比賽而已。

有些事情,有觀眾和沒觀眾是不一樣的,觀眾是誰也很重要。

到此為止,對他倆來說都不是壞事。

人活著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鐘汀並沒如他所願,沒幾天又給他打來電話。電話裡她很興奮,說她發現了一家粵菜館,那裡有生炒糯米飯可以吃,其他館子用的都是蒸好的熟米,這家真的是用生米加水一點點炒出來的,味道很好。為感謝他借錢給她,她準備請他去吃,問他什麼時候有空。

路肖維很果斷地拒絕了她,“你要是實在想還我,給我充一百塊話費吧。”

電話那邊短暫沉默後說道,“我就是想請你吃飯,不想給你充話費。你什麼時候有空跟我說一聲啊,不打擾你了,再見。”沒等他回複,鐘汀就掛了電話。

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在台球室,他告訴自己,如果第三局球還能炸清,鐘汀再給他打電話,他就去。

他把球杆架在手指上,漫不經心地開了個球,一瞬間球全部炸開,有球落在球袋裡,開了個好頭。接下來他打球打得十分隨意,無心插柳柳成蔭,很快就清台了。

等到鐘汀再來電話的時候,他說了聲好。

路肖維把他多次接受鐘汀邀約的原因解釋為好奇,他好奇鐘汀到底能做出什麼。

四月楊絮紛飛的時候,鐘汀請路肖維吃第三頓飯,她電話裡說她淘到了一家特彆好吃的春餅店,這家的火腿肉和炒合菜簡直絕了,不吃一定會後悔,咱們一起去吃吧。

春餅店藏在一個小巷子裡。

車停在外麵,他倆走著進小巷。

巷子裡有幾棵年齡很大的楊樹,楊絮飄在鐘汀的頭上,路肖維幫她去撥頭上的楊花絮,又把她衛衣的帽子給她戴好,“你對楊絮過敏,怎麼還來這兒?”

鐘汀笑一笑,“這幾年好多了。以前我過敏的時候還是你陪我去的醫院呢。”

“是嗎?我都忘了。”

“是啊,那天你要拍楊樹,我非跟你去,第二天我就滿臉都是紅點兒。我可真夠給你裹亂的。”

到了店裡,鐘汀十分豪爽地點了十來樣配菜,她把薄餅放在盤子裡,一樣一樣地夾好配菜,然後卷成一個小包袱遞給路肖維,“你嘗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