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問： “你此次回來，除了探親，是否也有聖人的意思?”</p>
穆長洲答： "是。"</p>
他由聖人欽點為狀元及第，得中之後，又開特例，以他暫任宣撫使巡察邊關，因而過往時日都在各處奔走。</p>
直到最近，他被派回涼州，是宣撫的最後一處，也是最重要的一處。</p>
郡公道： “那聖人對涼州十分關切了。”</p>
穆長洲點頭，忽問： “父親可還記得送我入都時是何情形，眼下又是何種情形?”</p>
郡公細想： “你入都時不過十三歲，那年今聖剛被立為儲君，周邊多有不穩。如今卻是好多了，且不說北麵已安穩幾年，聽聞去年冬幽州也已平定外患，還掌回了薊州，眼下邊防之中，也隻涼州還不安穩了。"</p>
穆長洲說： “正是，涼州乃重中之重，但這些年下來，聖人也知此處勢大且複雜，才有我此行。聖人是擔心河西內部並不安定，偏偏涼州總管又到了換人之際。"</p>
河西之地曆來腹背皆敵，今聖與先帝當年的皇權交接不算太平，彼時朝局動蕩，兩麵都蠢蠢欲動，為防外敵趁虛而入，河西擁兵固防是必然。</p>
但時日一久，坐大也是必然。</p>
河西十四州地位特殊又占儘便利，數年一過，諸州日漸勢重，都有了不可小覷的兵力。</p>
如今的涼州總管德高望重，先帝時期就已被派往此處鎮守，隻是多年下來，年事已高，近來遞往朝中的折子言明退意，需要交接了。</p>
郡公歎氣： “聖人的擔心沒有錯，河西內部確有隱憂，老總管對此已有安排。”</p>
穆長洲立即問： “什麼安排?”</p>
“我叫你來此，正是要細說此事。”郡公語氣振奮些許， "老總管是忠君愛國之人，在此鎮守多年從無僭越。他早也察覺各州勢</p>
大，信不過旁人，已向都中舉薦我為新總管。我本要婉拒，但見如今其他邊防穩定，或許是個好機會，接任後便可將十四州過往多攬兵權悉數交還朝中，以免拖得愈久，情勢愈壞。"</p>
穆長洲鬆口氣： “如此再好不過，父親接任總管是最合適的。”</p>
他深知郡公為人，戎馬至今，一心衛國，連給他們這幾個兒子們取的名字都有深意，都是從誌怪傳說裡看來的仙地，祖洲、長洲、瀛洲、生洲，恰好傳說裡全在東海之內。</p>
郡公曾笑說，這叫人在西北，一心向東。</p>
但沉思一陣，穆長洲又凝起臉色： “若要平穩過渡，此事不宜聲張，父親最好還是等聖人冊封詔令到了，木已成舟，再宣布由你接任總管，以免有人懷有異心，節外生枝。"</p>
郡公點頭： “你說得對，慎重起見，我還是再去見一次老總管。”</p>
穆長洲這才放心起身。一切都說定了，隻等總管大權移交……</p>
天色將暮，涼州城中繁忙稍減常，人流漸漸散去，客旅四處暫歇。穆長洲一身清雋，坐在馬上，在城門邊看著送信的人離去，往東而行。</p>
他已寫信入都，言明了郡公安排，又特地在此盯著人出城。剛打馬返回，大哥穆祖洲忽從城門外策馬回來，到他麵前一停，麵色有些不愉。</p>
"大哥怎麼了?"他問。</p>
穆祖洲道： “老總管忽而調拔我們郡公府兵馬去巡防，隻與我說了一聲就即刻讓走，竟事先不知</p>
會。</p>
穆長洲想了想： "為何要調用郡公府兵馬?"</p>
“正因此我才有氣，也不知老總管怎麼了，我郡公府不過幾千兵馬，曆來隻拱衛涼州，何時要被調出去了!”穆祖洲皺著眉， "可總管手令和印信都是真的，違背不得，我得回去問問父親。"</p>
正著急返回，迎頭又碰上一隊人馬出城。</p>
隊伍走了一半，裡麵一個年輕將領坐在馬上，身罩黑皮軟甲，朝穆祖洲遙遙抱拳見禮，是令狐家的令狐拓。</p>
穆祖洲示意穆長洲等等，打馬過去，詢問了幾句。</p>
令狐家與穆家曆來親近，令狐拓本人可說是郡公弟子，是郡公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對穆祖洲客氣，停下與他說了好幾句，但眼睛看</p>
到穆長洲這裡，隻點了個頭。</p>
穆長洲過去總在讀書，與他幾乎沒說過話，算不得熟稔，也隻疏離地點了個頭。</p>
很快穆祖洲回來，眼前隊伍已接連出城而去了： “奇怪，令狐家的將領也都被調拔出去了。”</p>
穆長洲問： “也是老總管調的?”</p>
“對。”穆祖洲轉頭看城裡， "他說其他大族也不少人被調走了，怎會突來這麼多緊急敵情，需要這麼多人巡防不成?這麼急，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p>
穆長洲忽然沉眉，立即打馬往郡公府趕： “快回。”穆祖洲見狀一愣，拍馬跟去。</p>
回到府裡，幾乎剛下馬，穆長洲已聽見隱隱的馬蹄聲，似是從西麵，又似從南麵而來，難以辨明。</p>
“怎麼?”穆祖洲知他耳力過人，連忙問。</p>
“有兵馬往涼州來了。”穆長洲臉色已凜，快步進了府門， "父親!"“何事這麼急?”郡公夫人古怪地走出來， "你們父親見老總管去了，還沒回來呢。"</p>
穆長洲分外警覺，回頭就喚： “三郎!四郎!”穆瀛洲嘴裡叼著個酥糕跑出來，身後跟著穆生洲，都不明所以。</p>
“你們在此保護母親，守好府裡，我隨大哥去接應父親。”穆長洲說完便要朝外走。他一向溫雅，從未這般急切過，穆瀛洲一口吐了酥糕，變了臉色。</p>
穆祖洲到底年長，鎮定非常，在他說話時就已叫人去取了自己的刀弓過來，將弓遞給他： “二郎不必去了，你隻箭術過人，不要隨意冒險，守著府裡，我去接應父親。”說完又寬撫母親， “母親放心，我去去就回。"</p>
穆長洲接了弓，還未跟去，府門外已衝入一人一馬。</p>
郡公竟直接策馬跨過高檻，直躍入了門內，身後一個隨從也無，口中喊了聲： “快，關門!”</p>
下人們立即推上府門緊閉。</p>
穆長洲快走上前，一把扶住剛下馬的郡公，他身上還穿著官服，臂上卻受了刀傷，滲出了血跡。郡公夫人慌忙過來： “出事了?”</p>
“出事了……”郡公說， "涼州生變了。"話音剛落，穆長洲又轉頭看向府外。</p>
府門外一陣追兵的馬蹄聲，直追郡公而來，遊</p>
走不斷，似頃刻將郡公府圍了一圈。遠處城上擂鼓隆隆，提前宵禁了，之前聽到的馬蹄聲卻清晰，清脆震耳，已入城直奔此處而來。</p>
外麵圍來的追兵中傳來吼聲： “武威郡公意圖謀反，特來奉命捉掌!”周圍一陣死寂，幾乎無人相信這突來的變故。</p>
武威郡公捂著手臂，臉色沉黯： “二郎，老總管身邊追隨多年的將領走漏了風聲，還是出事了，今日根本沒有見到老總管，隻有伏兵，恐怕他已凶多吉少了。"</p>
穆長洲擔心的事發生了，那些調兵命令根本不是老總管發出，是在刻意針對郡公府。</p>
遠處隆隆馬蹄聲已越來越近，似有更多的圍兵到了。仍未消停，依舊不斷回蕩著馬蹄聲，四麵皆有，甚至像整座城都被圍起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