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黑下，包圍的人馬在狠狠撞擊府門。四周院牆上都是企圖翻入的圍兵，被府裡護衛的府兵接連除去，又再次攻來。</p>
外麵的將領聲音並不熟悉，從未聽過，似是來自下州，又一次大喊： "快，殺光反賊!"仿佛比什麼都急切。</p>
郡公臂上包紮白布，手裡提刀，站在廊下，擋著身後的郡公夫人，怒斥： “我何反之有?”"你妄圖奪取總管之位，就是謀反!該死!"</p>
郡公冷哼： "我戎馬至今，豈能任由賊子栽贓!"外麵根本不做理會，隻想儘快殺入。</p>
穆長洲站在一旁，手緊握著弓： "他們是衝著總管之位來的，急著要除去父親了。"</p>
穆瀛洲拎刀過來，拋給穆生洲一把，涼颼颼地道： "堂堂郡公府，也是他們想殺就能殺的?"</p>
“所以是有備而來。”穆長洲說。四下靜了靜，彼此呼吸都沉。</p>
一瞬之後，幾乎父子幾人異口同聲： “突圍。”隻能突圍了。</p>
夜深人靜，一家人再坐在廳中，卻已沒了之前的歡聲笑語。</p>
而外麵，仍在持續進攻，帶火的箭雨射入，院中已多處燃燒起來，甚至來不及撲滅。</p>
受了傷的府兵被撤下，守衛的人越來越少。廝殺呐喊聲刺耳，郡公夫人睡不著，坐在廳中一角蒼白著臉。</p>
廳中案上，鋪著一張涼州輿圖。穆祖洲身上已換了黑衣，又確認一遍路線，轉頭出去。</p>
“大郎。”郡公忽而喚他，壓低聲囑咐， “要小心。”郡公夫人也站了起來。</p>
穆祖洲抱拳，拜過他，又拜了郡公夫人，轉身出去，拍一下廳門邊站著的穆長洲，領著十幾人，匆匆走了。</p>
穆長洲手裡一直握著弓，立即反應： “三郎!”穆瀛洲提著刀出來，跟上他就走。穆生洲扶著母親，緊跟在後，郡公殿後。</p>
左右府兵跟來，隨他們直往側走。</p>
貼到牆邊，一個圍兵剛好又自外高牆上攀入。穆長洲長弓拉滿，一箭射出，穆瀛洲立即揮刀殺去。</p>
後麵跟著攀上牆頭的圍兵大喊： “他們要突圍!”接連幾聲，吸引著圍兵全來這堵牆處，烏壓壓的人接連攀來，夜色裡簡直不管不顧。</p>
/>穆瀛洲調頭往另一側走。</p>
穆長洲在後，離得老遠，射去兩箭，阻斷他們一瞬，趁後麵的人還在攀爬，趕往側門。</p>
側門打開，府兵殺出，穆瀛洲跟著殺了好幾人，卻聽馬蹄陣陣，黑暗裡烏泱泱的人馬都朝此處撲來。</p>
一隻手拉了他一把，迅速往後： “快回。”是穆長洲。</p>
郡公急忙將小兒子和妻子都推回去，反身殺了兩個圍兵，跟著退回，又緊閉上側門。幾人在黑暗裡喘息，都很清楚，突圍不了，外麵的人遠比他們想得還多。</p>
麵前忽衝來人影，已不斷有圍兵翻入了。郡公顧不得傷，衝去親手殺了幾個攻入的圍兵，擋住要衝上前的小兒子，吩咐： “都往後走!”</p>
話剛說完，傳來腳步聲，穆長洲借著耳力，聽見是大哥突圍出去的後大門方向，連忙迎去。兩個府兵架著穆祖洲而回，停在後院一條木廊上。</p>
郡公夫人搶先跑去，扶住他，顫聲問： “可要緊?”</p>
穆祖洲安撫地搖頭，捂著胸口流血的傷口站直，迅速道： “父親，突圍不了，我隻突圍出去一段，勉強殺回。不止是郡公府，涼州城也被圍得嚴實，我在路上聽見了令狐家與他們廝殺的動靜，城門方向也不通，城外似還來了兩麵的敵軍。"</p>
他本來是要突圍去搬救兵的，沒想到外麵已是這般光景。</p>
郡公額間擠出幾道紋路： “居然還有敵軍?”</p>
這場生變來得毫無預兆，卻規模如此龐大，眾人都無言。穆長洲一身是汗，心底沉冷，一把扶住穆祖洲： "往後。"</p>
前院早已一片狼藉，火光胡亂燒著，死去的府兵倒在各處。“轟隆”聲響，大門終於被破開……</p>
已不知是第幾個夜晚。後院的大門緊緊抵住，前院早已一片火光，兵馬就在外麵踩踏，隨時要衝破這裡。</p>
外麵漸漸沒了耐心，不時高喊——</p>
“何須掙紮!涼州被圍，城東被圍，郡公府亦被圍，裡外三層，你們還指望跑?城中都無人在意郡公府發生了什麼，隻關心敵軍何時來襲!"</p>
"莫要指望和你們最親近的令狐家，他們敢反抗，已被滅得差不多了!"</p>
郡公夫人低頭坐在屋中，看著榻上，幾天下來已形容憔悴，聽到這句卻陡然抽了</p>
身邊府兵的刀，走出門來，又一手掩麵。</p>
穆生洲趕緊過來扶住她。</p>
屋內榻上躺著穆祖洲，失血太多，藥卻不足，他已臉唇發白。郡公提刀守在門前，胳膊上包紮的傷處早已裂了。穆長洲和穆瀛洲一左一右站在柱邊，身上都受了傷，無人去管。</p>
外麵</p>
的人似徹底沒了耐心，嘶聲力竭又喊一句： “若有殺郡公一家出來認降者，可免不死!”無人應聲。</p>
外麵好似瘋了一般，仿佛必要儘快殺光他們才甘心，又猛攻院門。</p>
穆長洲仔細想著附近的中原兵馬有哪些，可突圍不出去也無濟於事，一邊想，耳中一邊聽著動靜，忽而抓著身邊的穆瀛洲一拽。</p>
院牆上攀上了一群圍兵，箭雨直朝他們射來。</p>
剛退去後方屋中，穆長洲道： "不能全在一間屋中，他們會放火燒屋。"穆瀛洲二話不說去背他大哥，穆生洲抓著刀，拉著母親繞過屋門，繼續往後。</p>
郡公反應迅捷，趁他們搭弓再射之際，提刀衝去牆下，斬落了幾人。穆長洲搭弓為他掩護，竟逼退了他們一波。</p>
火把緊跟扔入，真要來燒屋了。</p>
轟然巨響，院門竟被破開，圍兵策馬直衝了進來。郡公立時大喝： “再退!”</p>
圍兵騎馬，見人就殺，躲來此處的隨從婢女也難以幸免，到處都是尖利呼救聲，又戛然而止。郡公喊著讓其他人再退，自己卻又提刀衝了過去，一路廝殺，如在陣中。</p>
穆長洲腦中已無其他，隻有不停地搭弓引箭，擋住更多圍兵進入。</p>
最後一群府兵奮力抵擋，竟將後方試圖再入的圍兵都擋了回去，跟著郡公用力，又推上院門。攻聲不斷，嘶吼聲又起。</p>
穆長洲拎弓即走，掃視四處，看見已衝入裡麵的圍兵便張弓射殺，直到箭對準小跑奔來的人，發現是穆瀛洲，垂下手臂，早已雙臂酸澀，一下跪倒，才發現自己也受了傷，卻根本不知傷在何處。郡公大步走來，一身是血，抓住他胳膊： “二郎。”</p>
小跑過來的穆瀛洲忽也跪了下來： “父親……”郡公看過去，鬆了扶穆長洲的手，走去幾步，踉蹌一下，差點跌倒。</p>
穆瀛洲背上伏著郡公夫人，身上中刀，已奄奄一息。穆長洲掙紮了一下，沒能起身，眼睜睜地看著那裡，多日水米未進，竟覺喉間一股腥甜。</p>
穆瀛洲一臉的血淚，木著臉： “他們來殺母親，我和四郎殺回去了，四郎他……”</p>
穆長洲拄著弓爬起身，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後方，看到府人一地的屍首，旁邊幾匹散落被棄的馬，借著掉在地上未滅的火把，終於看到躺在血泊裡的穆生洲，他手裡甚至還握著刀。</p>
“四郎。”穆長洲把他扶起來，拍拍他臉， “彆嚇二哥。”</p>
穆生洲勉強睜開眼，傷在頸邊，幾乎已說不出話來，張著口，勉強動了動：不能隨二哥去長安了.…</p>
穆長洲抱不動他，隻能背起他，往一側完好的屋中走，去給他找藥。還沒到屋門邊，肩上的手垂了下來，不動了。</p>
穆長洲停住，腳下沉如灌鐵，看見郡公抱著一動不動的妻子走來，頹然坐在階前，如同跌下，臉已灰暗。</p>
穆瀛洲自他背後接了穆生洲，靠在一旁，晃一下，勉強站穩，竟笑了兩聲： “我昨日還在買醉呢，今日竟要殺敵而死了，不知往後那些胡姬會不會想我，哈哈……”說到後麵，笑像是哭，又驟然仆倒，腿上早已鮮血淋漓。</p>
穆長洲要去扶他，自己反而跟著跪下，看見他大哥已撐著從屋中走出，一手拿著刀，看到麵前景象，驀然跌倒，雙眼愕然泛紅。</p>
“裡麵的人聽著，若有殺郡公一家出來認降者，可免不死!郡公頭顱賞萬金!其子頭顱賞千金!”外麵的人又在喊，喊完就迫不及待下令， "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