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遠在離開京城的時候, 給顧元白留下了一個大麻煩。
他走那日,顧元白一個半時辰後才睜開眼。床鋪整潔,周身乾淨, 帶著浴後的清香, 舒適得他再度眯上了眼。
薛遠無論是房中術還是接吻, 其實簡單粗暴得很, 不懂得什麼技巧,隻知道橫衝直闖。然而再直來直去的動作在特意放緩之下也好似成了磨人的妙法, 顧元白不曉得他是怎麼忍住的,隻知道每次完事之後,床褥都好似被水浸濕了一遍,大多數都是薛遠身上留下的汗。
長得俊, 又忠心,照顧顧元白時更是一絲不苟,爽了一夜之後睜開眼乾乾淨淨的感覺,當真是太美妙了。
顧元白品味了一會,悠悠下了床。起身後才發現床旁擺放了一左一右兩個木箱,木箱下壓著一封信紙,他打開一看,正是薛遠的字跡。
信中說,這兩個箱子一個是薛遠自上值以來的俸祿, 交予顧元白留用, 待什麼時候用完了,他便什麼時候回來了。另一個箱子裡則是他提前寫好讓顧元白看的信, 每日一封, 還請聖上莫要忘了看。
顧元白讀完信後,不由心軟得發甜。
他心情愉悅地讓人抬起兩個木箱, 打算低調地出了薛府。然而甫一出門,就見到了跪在院門前的薛老將軍。
薛老將軍麵色僵硬,抬頭朝著聖上看去,倏地眼中含了熱淚,顫顫巍巍地道:“聖上——”
薛老將軍在這裡跪了許久,也想了很多。以往未曾注意到的東西一一在眼前閃過,最終,他想起了曾在北疆的時問過薛遠的一句話。
“你是不是對人家姑娘用強了?”
薛遠那時嗤笑一聲,似笑非笑。
薛老將軍現下想起來,隻覺得渾身發冷,猶墜寒冬。
自己的兒子是什麼樣的人,薛老將軍最清楚。薛遠小時候留在京城時,什麼混事他都敢摻和。小小年紀能麵色不改地拿刀子嚇人,一群文武官員的孩子裡,就數他真敢親手讓人見血。薛老將軍正是因為如此,才對他的冷血和煞氣感到心驚,下定決定將他帶到身邊教導,在戰場上,薛遠的這種冷血逐漸偏執成了對殺敵的癡迷。
他就好像沒有什麼害怕的東西,入了戰場就猶如龍入雲海之間。
不知道害怕,就會闖下大禍。薛老將軍這才一次次嚴厲地對待他,希望能給他圈上一層層人味兒,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倫理綱常和世道,而不是紅血罩頭的獸.欲。
這不容易,薛老將軍用了許久,才讓薛遠體會到邊疆百姓的痛苦,讓他因為士卒的死亡而憤怒。薛遠像個人之後,薛老將軍又頭疼以他的脾性怎麼才能忠君。
三代忠良的府中,怎麼就生出這麼一個東西啊?
不知倫理,沒有善惡,好像打骨子裡就是個壞種,長大了之後才勉強知道要裝好自己的冷血無情,裝出一副不那麼可怕的模樣。
因為這,薛老將軍在知曉薛遠生出忠君之心的時候才大喜過望,覺得薛府有救了,不用抄家了。之後一看,薛遠對聖上又太過殷勤,可薛遠這壞種又怎麼可能會對旁人這樣?薛老將軍越想越愁,覺得薛遠是裝的,他在裝著對聖上忠心。
聖上待薛遠越好,薛老將軍越忐忑不安。結果現在他知道了什麼?他兒子竟然、竟然在肖想聖上!
薛老將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氣得七竅生煙,“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啊。”
早知如此,薛遠出生那日他就應該狠狠心把他掐死。
薛府的列祖列宗要是知道,怕是祖墳都得冒血水。
這必然不關聖上的事。若是薛遠不願意,天王老子都逼迫不了他乾自己不願意乾的事,一定是他對聖上升起了覬覦之心,還竟然真的讓這孽子得手了。
薛老將軍心中冰涼一片,幾乎不敢深想薛遠對聖上做了什麼,隻要一想,他都要嚇得暈厥了過去。
“是臣沒有教導好兒子,是臣的罪過,”薛老將軍哽咽,灰敗和慚愧並生,“臣願以死謝罪,臣死後也不得超生。”
都是因為他的一時放任,才讓聖上遭了這等罪過,被這等小人迷惑。
顧元白頃刻之間,就明白薛老將軍為何會這番模樣了。
他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來回看了薛老將軍數次,難不成他上次前來薛府時的那番語辭嚴厲的暗示,薛老將軍都未曾聽懂嗎?
“薛卿,”他的神情堪稱平靜溫和,“起來。”
此時尚且還早,薛老將軍的身上卻是晨露厚重,一看便已經跪了良久。顧元白轉頭去看張緒,侍衛長低聲道:“臣讓將軍起身,將軍卻不聽,執意要跪在此處。您還未起,我等也不敢通報。”
顧元白歎了口氣。
若是正經算起來,薛老將軍還是大恒的“國丈”,他親自俯身想要扶起這位忠臣,手上那枚翠綠的玉扳指就映入了薛老將軍的眼底。
薛老將軍渾身一抖,想起在北疆時,薛遠的手上也曾帶過這樣的玉扳指。
他原本要站起來的膝彎一軟,又重重跪倒在地。
顧元白帶著人退回了薛遠的院中,石桌濕潤,隱隱有樹葉露珠滴落。
聖上不急不緩,態度溫和,說了許多話,見薛老將軍聽進了耳中便讓他回去了。薛老將軍不知是怎麼回到自己臥房的,回來時,薛夫人正在讓丫鬟梳著發,瞧見薛老將軍渾渾噩噩的模樣,奇道:“這是怎麼了?”
薛老將軍牙齒磕碰著,說不出一個字。
薛夫人讓人退了下去,走到丈夫身旁坐下,開始擦起眼淚來,“你是不是又在怨我兒了?”
薛老將軍這次卻沒吭聲。
“我兒喜歡男子那便喜歡好了,你還能將他打死不成?”薛夫人哭得更厲害,“薛平,你給我好好說說,我兒到底怎樣你才能滿意!他隻要不禍害人家,不強迫人家,這不就行了?”
“禍害,禍害,”薛老將軍手指顫抖,忍不住兩行熱淚流下,“夫人,他……”
乾的那是禍害人的事嗎?
乾的是滅族的事啊。
擦了擦眼淚,薛老將軍話頭一轉,“他最好一心一意,彆讓我知道他有什麼小心思。他要是敢三心二意的話,老子第一個砍了他!”
薛夫人一愣,“你這是允了?”
薛老將軍沉默,薛夫人卻知道他這是不再計較的意思。她大喜,站起身更是忍不住走來走去地抒發喜意,喃喃:“你我倒是好說話了,可褚夫人哪裡可不好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