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是為什麼?
那靜靜躺在遠處碼起來的沙袋,那深不見底的壕溝,那仿佛張著深淵巨口的碉堡,都讓邱倉生出深深的忌憚。
作為衝擊一號防線的帶頭人物,他在淩振手底下吃了太多的虧,甚至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淩振的心思他永遠猜不透,更加防不勝防,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才能搞明白淩振的目的。
而且淩振這人,對他們沒有半點心軟善良,甚至比他們這些人還要殺伐果斷。
對於想要越過防線的罪犯們,淩振開槍從沒有過半點猶豫。
邱倉怕了,也慌了......
這樣的防禦工事肯定是場巨大的陰謀!絕不能中了淩振的詭計!
熱帶雨林裡的視線並不好,可見範圍很低,他不敢靠得太近去看淩振的防禦工事到底有什麼名堂,可又不敢貿然發起攻擊。
雖然知道淩振手裡的人所剩無幾,但萬一又有什麼變數呢?
淩振從來不按常理出牌,也總有奇跡般的戰術。
邱倉遙遙望著那靜默的防禦工事,冷冷一笑,伸手道:“拿地圖來!”
很快他手上多了一張粗略的地圖,和淩振留在營帳裡的那一張詳細程度完全不是一個級彆,但又有相似之處。
如果時蔓在這兒,她應該能發現,淩振標注的點,和這位邱倉現在正一個個標注的點,一模一樣!
淩振竟然那麼早就預判到了邱倉的想法!
可惜這位可憐的邱倉並不知道這一點,他還皺眉在地圖上做著標記,苦思良久。
最後,他忽然哈哈一笑,得意道:“讓我找到了一條絕佳的路線......”
你淩振再用兵如神又怎麼樣?再有頭腦又怎麼樣?
雨林這麼大,繞開你的防禦工事,拋開武器不談,我們光是人海戰術就直接可以無腦碾壓你!
邱倉扭頭,興奮地下令道:“大家聽我說!後麵的人都注意!我們從k點至p點前進!”
“倉哥,繞道這邊我們要多走一個小時,淩振就是要拖延我們的時間,這樣豈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懷?”副手小聲提出自己的質疑,他看著遠處那防禦工事,雖然看著挺怵人的,但他們上千人怕什麼?
不過是區區兩三百人修出來的防禦工事而已。
“你敢質疑我的決定?!”邱倉陰沉沉地看著這位副手,“你還是太年輕了,如果我們突圍這個防禦工事,那才是正中了淩振的下懷!”
“雖然不知道淩振到底有什麼目的,但這個防禦工事修這麼大,傾注了他們全部人的所有力量,肯定有可怕的用處。”
邱倉目光陰鷙,十分警惕,慶幸自己找到了一條更好的路,既能繞過這片防禦工事,也能靠著地勢防其他埋伏,那裡是最好的進攻路線。
多走一個小時又如何?支援至少要明天黃昏才能到,還有整整一天多的時間,邱倉不覺得淩振還能怎樣絕處逢生。
邱倉帶領眾人繞開淩振他們辛辛苦苦修築的防禦工事,在雨林中穿梭。
這兒地勢有高低,植被有疏密,邱倉從地圖上找出最適合進攻的這條路線,也是他認為最安全的路線,淩振絕不會想到的路線。
即便如此,邱倉還是很小心,不斷讓人探路,到處確認情況,謹慎前行。
忽然,一聲巨大的轟鳴炸開,最前麵的幾十人竟然在一瞬間湮沒在可怕的硝煙中,什麼都看不清。
隻剩下樹在震,大地在顫,仿佛那天空都被炸得隨時要塌下來。
邱倉更是驚駭無比,幸虧他小心謹慎,讓小隊去打頭陣,否則死的就是他了。
可這慶幸的念頭剛冒出來,忽然又有一股熱浪衝來——
邱倉驚愕地睜大眼,熱浪如咆哮的巨龍,燒灼著葉片、大地以及皮膚,隻是一瞬間就大口將任何路過的生命吞噬,包括這位驕傲、自滿、自以為勝券在握的曾犯下震驚全國大案的邱倉。
這的確是最好的路線,也是淩振為他選擇的,最好的葬身地。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隻在那電光石火之間。
最後一個念頭,邱倉仍在震驚著——淩振真是一個瘋子。
按這樣範圍的爆|炸來說,淩振至少得把他手裡僅剩的那些彈|藥全用掉,並且要讓炸|彈四麵八方這樣炸過來,他得派出他手裡的全部士兵,同時去點火。
可這樣,淩振是同歸於儘的打法。
這麼多炸|藥,威力太大,士兵們點完火根本跑不了多遠,總會被餘**及。
要麼死,要麼殘,絕不可能再有作戰能力。
可這就是一場豪賭。
淩振怎麼就確認他會繞過那防禦工事所以沒有在那兒防禦呢?淩振怎麼就知道他會選這條路呢?
邱倉不知道淩振是怎麼做到的,他也無法想那麼多了。
熱浪將他的身體瞬間吞噬,空氣裡血肉燒焦的味道十分熟悉,如同地獄中的大火在洗滌著人們身上的罪惡。
邱倉如果有機會,真想問問淩振,值嗎?
用生命阻擊他們這三百人的先遣隊伍,頂多不過拿走他邱倉這樣的小頭目的命,就這麼同歸於儘,值嗎?
他們後麵還有更多的人,死了他一個小頭目也會有新的小頭目。
淩振付出自己的生命死戰,可還是不可能等到支援過來,剩餘的罪犯還是會逃出去逍遙法外,有什麼用呢?
反倒他如果選擇退讓,放棄這條防線,頂多不過是任務失敗,對他的損失又有多大呢?頂多被上麵教訓幾句,沉寂一段時間,隻要他又完成新的任務,就又是那個光榮耀眼前途無量的淩振了。
所以不止一次有人問淩振,值嗎?
......
淩振從不回答“值不值”的問題,這在他看來沒有意義。
他是一個軍人,服從命令是他的天性,完成任務是他的責任,這就夠了。
他可以選擇保全自己的生命,以後繼續走他光芒萬丈的榮耀路,可他過意不去。
他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些罪犯輕鬆越過防線,破壞村莊,肆意妄為,再逃到境外去依舊那麼猖狂地笑著。
淩振捫心自問,他做不到。
隻不過,想要他死,還沒那麼容易......
此時的淩振,正站在一塊四分五裂的巨石後,隱蔽在一片看不見的土坡下。
身後,是剛剛跑去點火的十人,他們都大口大口喘著氣,即便吸進去的全是顆粒物眾多的煙霧,喉嚨裡傳來濃烈鐵鏽的血腥味道,也都拚命又貪婪地呼吸著。
他們還活著,就已經很不容易。
去四麵八方點燃剩餘所有的火|藥,的確跑不贏爆|炸的餘波。
但淩振沒有讓他們四散跑,而是讓他們點火後都往作為中心的他這裡跑。
他選的這地方有一塊巨石,攔在突破形成的天然破洞裡,在所有爆|炸點的中央。
他們往這裡跑,都來得及。
躲在那巨石之後,餘波全傾瀉到這巨石上。
淩振和他帶領的兵都沒受傷,頂多被那爆開的塵土砂石迷了眼,或是彈得身上有些疼。
但性命無憂。
隻可惜那巨大岩石被炸得四分五裂,竟恰好為他們擋住了所有炸|彈的餘波威力,也不知道淩振怎麼能算得那麼準。
他手底下的兵都已經習慣了他神一般的籌謀,沒力氣再驚訝崇拜,都擠在這破洞裡,沒什麼力氣地笑著。
外麵那些罪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邱倉帶著三百人的先遣部隊都被硝煙吞噬後,後麵正要跟過來的罪犯們全都慌了神,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走。
他們沒想到一下子會死這麼多人,實在太多了......
尤其是邱倉也死了,就更容易讓他們亂套。
這些人沒有任何犧牲赴死的信念,也沒有堅定的信仰,這些天那麼努力也隻是想活下來而已。
所以他們太害怕了,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有更可怕的炸|彈包圍圈在等著他們。
淩振給他們造成的心理陰影過於濃重。
“撤退!”
“撤退!”
不知有誰這麼喊了一聲,像蝴蝶扇動翅膀引來颶風,隊伍裡,越來越多的人這樣喊。
現在沒了領頭的隊伍,他們徹底成了一盤散沙,哪還有人願意繼續作戰。
很快,他們按原來的路線撤回去,頗有幾分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架勢。
要是說出去,定然又要震驚世人。
淩振居然帶著區區二十人,阻擊了一支上千人的隊伍,又為等待支援拖延了很長一段時間。
......
雨林外,時蔓她們也被那接連爆|炸的聲響驚到。
連腳下踩著的地麵都好像跟著在晃動,耳膜脹痛,出現短暫的失聰,刺鼻的硝煙味道很快隨著熱浪湧過來。
時蔓的心臟也狠狠縮緊,這麼大的動靜,一定是雙方遭遇了。
近距離感受到這其中的殘酷與危險,時蔓擰緊眉頭,聽到僅剩的那個戰士嚇傻了一般喃喃自語——
“完了,這麼大的威力,他們一定是把昨天帶走的所有彈|藥一塊炸了......”
“兄弟們還能活嗎?不會同歸於儘了吧......”
“可、可那些彈|藥炸不死那麼多逃犯,他們肯定很快就要衝過來了!糟了......”小戰士如夢初醒一般,猛地抬起投來看向時蔓,這是他目前的重點保護對象,“時副團長,我們快跑——”
“彆慌,情況沒你想的那麼糟。”時蔓輕脆理智的聲線像是有一種說服力,讓他迅速冷靜下來,“我們一直沒有看到信號彈,說明他們現在還安全。”
小戰士被說服,和她一塊守在外麵,拿起望遠鏡拚命地望。
等了很久很久,都沒看到任何一個罪犯跑出來。
居然......居然全都攔住了?!
時蔓和小戰士都還處於怔忡之中,這可能嗎?
......
後方的行動部也漸漸意識到這一點。
那些逃犯們居然一個都沒衝出來,一號防線竟然就這麼守住了?
這可能嗎?
不過那是淩振,一次又一次創造奇跡的人,又似乎真有這樣的希望。
這是一場難以想象的艱難勝利,屬於每一個英勇奮鬥的士兵。
所有人都以為一號防線必破無疑,都已經做好準備看到罪犯們突破逃離,一路殺人放火而去......所有人都不想看到這樣的場麵,卻又隻能束手無策,扼腕歎息。
沒想到,居然守住了。
現在,他們都可以歡呼,在慶祝,在呐喊著“淩振”的名字,是他拖住了罪犯們,牢牢保護住那些群眾、村莊,家園。
支援隻有二十四個小時就能到了。
朱總指揮佇立在窗前,久久未動。
黃昏的晚霞燒得絢爛,將半邊天空都染成血紅色,這是一天之中應該歸家的時辰。
朱總指揮目光深邃,望著虛空喃喃道:“淩振......的確是難為你了......”
“......可除了你,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完成這麼艱巨的任務......我隻能用你......”
朱總指揮歉疚地閉上眼,朝某個方向,久久站著。
他不像其他人那麼高興,反而心情沉重。
他很清楚,今天艱難勝利,可明天罪犯們還是會卷土重來,甚至會更凶殘,更不顧一切。
因為明天支援會來,罪犯們隻剩下最後的機會。
所以那些罪犯也會徹底豁出一切,畢竟他們明天要是衝不出去,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明天,會是一方死守,一方猛攻,決定勝負關鍵的時刻。
......
雨林內那處擁擠的坡洞內,剛剛阻擊了罪犯的戰士們同樣凝重。
他們沒有力氣慶祝......饑餓、疲勞、悶熱還有渾身被蚊蟲噬咬的痛癢,都讓他們備受折磨。
“都睡吧。”淩振啞著聲音下令,明天又會是一場死戰。
他的長睫上還掛著凝固的血跡,眼皮沉重地耷下去,饒是體力驚人的淩振,也到了吃不消的時候。
“可是那些逃犯......”
“他們不會在夜裡來偷襲。”淩振垂著眼,眸色淺淡,映著更深的夜色。
和他們周旋這麼久,淩振摸得準他們的脾性。
他們不敢在晚上來,因為淩振利用夜色、燈光還有雨林裡的生物,在晚上給他們留下了太多可怕的回憶,所以他們謹慎起見,隻會選擇白天突圍。
等天一亮,就是真正的死戰了。
兩邊都不會再有退路,都必須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