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還想著如何立功,人卻是瞬間進入夢鄉。
牆頭上跳下來一個少年,少年看到那邊凶巴巴的點心,比手噓一聲。點心搖著尾巴,輕輕地鳴嗚著立馬變得十分乖巧。
“真是聽話的小家夥。”少年從懷裡取出一塊熟肉,喂給它。“回去慢慢吃吧,要乖乖聽話哦。”
它像是聽懂他的話,一口叼著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小木屋。
夜風吹來,少年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理了理衣襟,熟門熟路地進了院子。越近主屋,隱隱約約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
他似閒庭散步,慢慢露出一張眉目含笑的臉。
不是商行還能是誰。
裴元惜沒有睡實,窗戶那裡傳出輕微的動靜時她已經醒來。等聞到熟悉的氣息她緊繃的神經鬆回去。
微微皺起眉頭,望向來人。
“沒睡?”商行跳進來,獻寶似地把雕花食盒舉到她麵前。食盒氳生涼氣,裡麵應該冰鎮著什麼東西。
打開一看,卻是那冰凍過的榴蓮。
“我吃過了,果真和你說的一樣彆有一番滋味。這是特意給你帶的,你要不要嘗一嘗?”
又是這般自來熟,毫無芥蒂地坐到她的床邊。不僅如此,還親自擺好碟子,示意她趕緊吃。她曾想過無數個可能,自己有可能同這個少年會有的瓜葛。
憑心而論,這種感覺太過詭異。
“怎麼進來的?”她問。
他神秘一笑,“你那個婆子倒是尋得好,五大三粗的。我瞧她守得辛苦,讓她暫時休息一下。還有你養的那條狗,被我一塊熟肉就收買了。”
裴元惜暗自歎氣,她就知道自己的設防在有些人的眼裡,根本就是形同虛設。
“你彆灰心,你這種防禦對付一般的宵小還是很管用的。畢竟誰也不能和我比,我天生有一種親和力。不拘是野獸貓狗,還是蟲蟻毒蛇,在我麵前一個個乖得不行。”
他還有這種能力?難怪。
裴元惜默默吃著榴蓮,在他的視線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心裡亦是暗自驚奇著,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放鬆。
兩人一人吃,一人看。
“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他問。
她驚訝不已。
這個問題真把她問住了,她倒不是羞於和彆人討論這個話題。而是她自己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先前一直為活下去謀劃,步步為營隻為活命,哪有閒心想什麼男人。
“不知道。”這是實話。
商行挑著眉,俊秀的臉似乎有點興奮,“我有一位…叔叔,他今年二十有五,還未娶妻。我看你和他很是般配,心想著或許你們是上天注定的姻緣。”
她愕然,他的叔叔?
商家的皇族不是都死光了嗎?他哪裡來的叔叔。
“我…怕是不能入你叔叔的眼…”
“能的,能的。”商行坐近一些,情緒很是激動,“我敢向你發誓,他一定會愛上你,且愛你愛到刻骨銘心。”
裴元惜原本就懷疑他的來曆,驚聞此言心中更是篤定他定然是知道將來的事。隻是他同自己如此親近竟然不是他們之間有關係,而是他的什麼叔叔?
既然是事關自己的將來,她倒是有心想知道那人是誰。
“不知你那叔叔是做什麼營生的?”
“他在朝中為官,家中略有薄產。你若是嫁給他,不用擔心婆媳官司,更不用看彆人的臉色。以他的能力,足可以護你一世榮華。”
裴元惜大好像猜到他所謂的叔叔是誰,隻覺得如同在聽天方夜譚。那個人…她以後怎麼可能和那個人走到一起。
她完全想象不出來。
商行再加一把火,“我叔叔那個人看似不喜同人親近,實則最是一個重情之人。他若真喜歡一個,那便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如果他愛的人不在了,以他的性子定然孤獨終老至死不忘。我真希望…你們能共赴白首生生世世。”
他的眼中隱有水氣,氤氳的眸中有著濃濃的哀傷。
裴元惜隱約猜出一些什麼,難道以後的自己會嫁給那個人,且會死得比較早?他認識的自己是現在的她嗎?
“我以前是傻子,你實在是太過抬舉我了。”
他彆過臉去抹眼淚,甕聲甕氣,“我知道,你現在不是好了嘛。”
所以他以後認識的那個自己,極有可能是她嗎?她實在是想象不出來自己會和那個人有交集,更想象不出來他們還會成為夫妻。
他眼紅紅地望著她,“你相信我,他會很愛你的。”
她不知道該不該信,唯有一臉茫然。
他待了小半個時辰,要不是怕影響她休息,他還真想就這麼同她待著。離開的時候又是那種依戀不舍的目光,直看得她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想哭。
她眨著眼,感覺眼眶中蓄著淚水。
為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也想不透徹。如果他們會在將來建立深厚的感情,那麼此時的他對於她而言,不過是個見過幾麵的普通朋友。
這種突如其來的酸澀是為哪般?如果如他所說以後和自己糾纏的人是那個人,她更沒有理由會這樣。
心頭疑惑重重,像是一團亂麻。
她以為今夜就這樣了,那個賊子應該不會再來。但是她忘記了,除了賊子和商行,還有一個危險的男人。
僅憑著空氣中壓迫的氣息,她就知道屋子裡多出一個人。
那個男人如同夜魅,每走一步都散發著濃烈的冷意。不過倒是同上一次不一樣,這一次她沒有感覺到殺氣。
公冶楚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何還會踏進這間屋子,上一回他就應該把這個女人解決掉,省得小皇帝總拿她說一些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古怪話。
他聞著空氣中還未散儘的氣息,眉頭微皺。
陛下倒是積極,看來今夜也來過。
不管陛下想做什麼,他絕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他能捧著陛下登上皇位,也能把對方從那個位置上攆下來。
他峭峻而坐,端地是龍章鳳姿。
以手支頭,緩緩闔上眼皮。一室幽暗中,如同寶劍藏鋒收斂萬丈光芒。隱氣屏神中,壓迫感卻是分毫未減。
裴元惜納悶,不知他為何不動。
他閉上的眼睛的刹那間,仿佛又回到那一夜。血光染紅的黑夜,地上橫七豎八全是至親冰冷的屍體。他們死狀淒慘,母親的眼睜得極大。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瞪著他,像是讓他記住那滔天的血海深仇。
多年來,他不敢閉眼。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沒日沒夜的處理政事,因為他無法入眠。他的睡眠極淺,淺到夢裡都是屍山血海。
他的頭成天成宿都是痛的,有時候像要開裂,有時候像要發瘋。
上一次他一身殺氣而來,在靠近她的時候不知為何殺氣慢慢在消散。而且困擾他多年的頭痛,在那一刻有所緩解。
因為瞬間的遲疑,他沒有殺她。那一夜,他睡得比平時要沉一些,時辰也更長一些。
陛下總是胡言亂語,說什麼他將來會視她如命,為她望斷山海。他是不信的,不過若是這個女人還有點用,他倒是不介意讓她活得久一些。
腦海中的景象開始變化,先是屍體漸漸消失,那刻在骨子裡的血腥之氣慢慢變淡。仿佛前一刻還在黑暗中,轉眼已經天光乍現。
他不再是立在滅門後的家中,而是站在一處高原之上。高原上平地而起無數的樹木,青的草綠的葉,處處都是勃勃生機。
樹木發芽開枝,綻開一朵朵粉豔的桃花。
桃花簇簇,他隱約能聞到陣陣花香。花海深處,似乎有人朝他走來。那是一名少女,粉的裙,朦朧的顏。
她撥開一支支桃花,容顏漸漸清晰。
冰肌玉骨,瀲灩如畫。
桃花樹下,佳人儀態萬千,自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阿楚。”她喚他。
他一個清明,睜開眼。
閨閣女子的內室幽香馥鬱,翠底花色的薄麵之下是一團微微的隆起,恬淡睡姿的少女像是睡得極甜。
裴元惜睫毛微顫,祈禱他趕緊離開。
然而事情並不能總如人願,他不僅沒有走,反而朝床邊走來。他五感聰靈,上一次就知道她在假睡,這一次也明白她故技重施。
這個傻女…
既然能緩解他的頭痛,姑且再容她多活些時日。
“你最好彆耍什麼花樣,否則皇帝也護不住你。”
直到所有壓迫的氣息消失,她才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帳頂,聽著外麵的蟲鳴聲,輕歎自己這院子還真是菜園門。
想起商行說的話,心中萬分懷疑。
如此冷血之人,真的會很愛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