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揀豆子, 然後泡上。
這些事情她在莊子上做過,倒是熟知流程。春月跟著她一起做,主仆二人在侯府灶下忙活的時候, 整個侯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明日要磨豆腐。
康氏扶著雲嬤嬤的手親自到廚房來確認, 在聽到她確實要磨豆腐後便想讓下人幫忙。她拒絕了,因為她知道公冶楚那個男人有多絕, 他在侯府指不定有眼線。
他說讓她親手做,便不能是下人代勞的。
沈氏也趕了過來,在聽到她說不用下人幫忙時便想親自幫忙, 也被她拒絕了。婆媳二人一直不走,幾次想幫忙都被她攔下。
好在量不是很大, 她和春月挑揀豆子到泡上豆子不到一個半個時辰。
做好這些後,她才像是不經意地告訴祖母和母親。因為公冶楚想吃她親手做的豆花, 所以天不亮她還要起來磨豆花。
康氏回去後和雲嬤嬤感慨。“早前你說東都城若有一人敢娶二娘,那便是大都督。當時我還嚇得心口直跳, 半天緩不過神來。誰知竟然還真讓你說中了,你說二娘和大都督真的能成嗎?”
雲嬤嬤哪裡知道, 那日她也不過是起意一說。不過老夫人如此相問,哪能是真信她口舌有靈,不過是圖個心安。
“依奴婢看定然是能成的。咱們家二姑娘那般相貌,東都城有幾個姑娘能比得上。再者大都督是何等人物, 他既然敢當眾那般, 必是認定了二姑娘。連豆花都要吃二姑娘親手做的,想來是不會錯的。”
康氏點頭, “你說得不錯,大都督豈是會輕易受人蠱惑之人。他若真要對付陛下,才不會同陛下虛與委蛇。”
“極是。”雲嬤嬤替她揉著肩, “老夫人,您莫忘了普恩寺的那支簽。”
康氏立馬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捏著手裡的佛珠。不放心地問雲嬤嬤水榭那邊的炭可足,夜裡屋子會不會冷。
“老夫人放心,二姑娘那裡一切都妥當。”雲嬤嬤自己經手過的事,心裡有數。
康氏歎息一聲,“將出嫁的姑娘,那都是家中的貴客。何況二娘以後…我知道她是個好的,人若對她好,她必投桃報李。”
“老夫人你放寬心,奴婢瞧著二姑娘同大公子感情一向不錯,以後定會幫襯著娘家。”
康氏疼愛裴元惜,心裡最看重的當然還是裴濟。
這一點,裴元惜知道。
身為侯府唯一的男丁,裴濟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侯府之主。她知道祖母和父親最看重的都是兄長,對於父親而言疼愛她與看重兄長並不衝突。
裴濟是內斂的性子,近些日子越發顯得穩重。
東都書院世家子弟眾多,便是他不想聽也知道妹妹的事。有人酸他,有人羨慕他,他都記在心裡。
正如父親所說,他們兄妹合該相互扶持才是。
宣平侯將裴元惜叫去前院書房,依舊還是不問她宮裡的事,也不問她和公冶楚的事。而是說起另一樁事,那便是請立裴濟為世子一事。
裴濟是庶出,縱然這些年來所有人都認為他會是下一代宣平侯,但他的世子之位遲遲沒有請立。
聽到父親提及此事,他下意識看向裴元惜。
裴元惜笑道:“哥哥是父親獨子,請立世子是遲早的事。我以為此事宜早不宜遲,省得還有人心存妄想。”
比如那秋姨娘,不就是想打這個主意。
裴濟眼中露出感激和歡喜,和裴元惜對視一眼。
宣平侯之所以這些年遲遲不立世子,也是顧忌到沈氏。大夫雖說沈氏難再生養,但凡事無絕對。他也是怕萬一,到時候鬨得家宅不寧。
“你母親那裡我也說過了,她也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他決定儘快請旨。
和以前一樣,他親自送女兒回水榭。父女二人真正獨處時,他遲疑再三終是開口問起她要做豆花的事情。
“父親每日天不亮便去上朝,水米不進。女兒想著若是下朝後喝上一碗熱乎乎的豆花,應該能暖暖身子。”
宣平侯一聽歡喜無比,暗道還是他的元惜貼心。他可不管妻子說那豆花是做給大都督的,心裡認定女兒想的都是他這個親爹。
一夜激動,摸黑去上朝時便同洪將軍說起此事。語氣之中不無得意,引得洪將軍羨慕不已說是回去後也要讓自己的女兒磨一碗豆花喝。
散朝時,他走得極快。
趕在所有朝臣的前麵出了金華門,一出宮門看到等候在馬車邊的女兒,當下又是心疼不已。接過熱乎乎的豆花時,有意在同僚麵前顯擺。
豆花是鹹口的,上麵澆著紅油澆頭花生碎之類的調料,一口下去香辣又嫩滑,引得洪將軍眼饞不已,連連咽著口水。
公冶楚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宣平侯一臉滿足的表情。
裴元惜提著食盒迎上去,在許多朝臣或是了然或是驚訝的目光中將食盒遞到他的麵前,“大人為國操勞辛苦了,這是我親手做的豆花。”
洪將軍朝宣平侯擠眉弄眼,搖頭晃腦,“女大不中留,你當是特意孝敬你的,卻不想令愛真正的用意在大都督。”
宣平侯給他一個閉嘴的眼神,麵色有些不太好看。
那邊裴元惜舉著食盒的手有些酸,一身朝服的男子霸氣外露,劍眉鋒芒畢現,眸中冷意森寒。緊抿的唇如刀,冷漠之中略帶一絲嫌棄。
她真想把食盒裡的豆腐呼到他的臉上,這死男人腦子裡都在想什麼?不是他讓自己送的嗎?擺出這副臭臉做給誰看?
但是她舍不得,這豆花不是她一人之功。想到半夜來幫她一起磨豆子的兒子,那個頂著一頭炸毛短發的少年,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像個好奇寶寶般問東問西。他盯著豆漿變成豆花時驚訝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還有他喝完豆花時乖萌的表情,又讓人心生柔軟。
算了,看在兒子的份上。
她柔和的眉眼和臉上一閃而過的溫柔笑意落在彆人的眼中,那便成了心悅動情。朱唇粉麵的少女,裹在桃紅白狐毛的鬥篷裡越發明眸皓齒瀲灩無雙。
眾臣心道裴家有女如此嬌顏姝色,怪不得敢撩惹冷麵冷心的大都督。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般一看大都督也不過是個尋常男子而已。
隻是想是這麼想,並沒有人真的敢把公冶楚當成普通男人對待。
半刻鐘後,他終於接過食盒,很是冷淡地說一句:你有心了。
她有心個屁!
這都是誰要求的。
她冷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地回到父親的身邊,不理會那些驚訝窺探的目光,父女二人心照不宣地一個乘馬車一個騎馬一起回府。
那邊公冶楚坐在轎子裡,垂眸看著中手的食盒。食盒是世家之中常見的樣式,雕著吉祥的花鳥。就是這般尋常,才越發彰顯出煙火氣。
豆花應是一直溫在爐火上的,隔著食盒還能感覺到溫度。他修長的手揭開食盒的蓋子,隻見裡麵玉白的瓷碗中豆花如凝脂一般,白得像是太淩宮屋頂上還未化的雪。
東都城飲食喜歡偏鹹,豆花都是鹹口的,配著濃香辛辣的澆頭才是正宗吃法,這碗白乎乎的豆花放在東都人的眼中,那是一看就讓人毫無食欲。
他遲疑一會,慢慢吃了一口。
齁甜。
甜到有些發苦。
他吃得極認真,說不出來的好看,沒多時一碗豆花竟是吃得乾乾淨淨。這一碗甜到發膩的豆花,似乎有他幼年時的記憶。
高大威嚴的父親,溫柔婉約的母親。幼年記憶除了與父親校場馬背上的深刻,還有母親望著自己吃飯時的寧靜。
母親是南邊人,有著南邊女子特有的細膩。她時常親自下廚,東山王府的菜色與邊關蒙城的粗獷豪邁不同,總是那麼精致與淡雅。
他記得幼年時喝過的豆花,都是甜的。
那甜恰到好處,不似他現在喝的這般濃烈。隻是甜的味道,他已多年未曾嘗過,竟不知原來甜到極致也是苦。
這一出宮前送豆花的事很快傳揚開來,洪寶珠見到裴元惜的時候那是咬牙切齒。洪將軍眼紅宣平侯有豆花吃,吵著讓自己的女兒也磨豆花。
洪寶珠身為洪將軍唯一的女兒,這樣的任務自然落在她的身上。
她盯著裴元惜,咬牙切齒的表情慢慢轉成哀怨,然後見對方假裝看不到,哀怨之色散得極快,很快變得興奮又好奇。
“元惜妹妹,你真的喜歡大都督?”
裴元惜很想回她一句不喜歡,可是說不過去。前腳剛在大庭廣眾之下送豆花,後腳就說不喜歡人家,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