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霍朝宗一覺睡到天光大亮, 他睜開眼就見自己還躺在沙發上,竟是在書房裡睡了一夜。
他難得這樣好眠,微抬身看了看伏在書桌上睡著的何秘書, 從沙發上起身,把剛剛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搭在何秘書肩上。
何秘書驟然驚醒:“天亮了。”
“還早,你還能再睡一會兒。”霍朝宗拿起桌上的稿子, 飛快掃過一遍,有些內容在他看來過份軟弱,但按上麵的意思, 也隻能這麼說。
“要不要再潤色一下?”
“不用了, ”霍朝宗擺擺手, “再潤色也還是這個意思 ,打筆頭官司有什麼用。”
他昨夜睡了個好覺, 心緒平:“連著幾天都沒睡好覺了, 昨天倒休息得很好。”
何秘書一聽,心知是那隻荷包的功勞,他笑道:“是我看大少爺一直睡不好, 讓中藥店做了個荷包, 裡麵放了些安神的草藥, 昨晚上放在您口袋裡了。”
霍朝宗伸手一摸, 果然有個荷包,他放到鼻端一聞,卻沒聞到裡麵有什麼中草藥的味道,沒想到這東西這麼有用。
既然有用, 就隨身帶著。
“你有心了。”霍朝宗握著荷包,“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對了,韻音她們來上海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霍朝宗先來上任,妻子女兒都還在南京,他來了半個多月,也該接妻女過來。
何秘書麵不改色:“都已經安排好了,房間都按小小姐喜歡的布置,鋼琴今天運到,她們明天下午的火車到上海,我親自去接站。”
霍朝宗點點頭,他回房間洗澡換衣,何秘書也回自己的房間休整,換上新做的西裝,站在穿衣櫃鏡子前,整理衣領領帶。
何秘書的房間在底樓,是公館的客房,比傭人住所要豪華得多,帶單獨的洗手間,春夏窗外草木蔥蘢,秋日裡銀杏落金。
這棵銀杏樹樹杆在他窗前,樹冠在霍朝宗的窗前。
他特意選了這間房間。
何秘書打領帶時,抬頭一瞥,他低下頭又抬起來,凝望著鏡中的自己。方才那一瞥之間,他好像看見自己肩頭有什麼東西。
他以為是肩頭落灰,伸手撣一撣,仔細看時又什麼也沒有,看窗外有鳥飛過,就以為是鳥雀掠過投下的暗影。
時間差不多了,他走出房門,來到廳中,確保司機已經在花園車道上等著,自己站在樓梯下等霍朝宗下來。
劉媽過來打聽:“何秘書,大少奶奶明天到,我要預備什麼菜啊?她性格脾氣怎麼樣啊?”
劉媽沒侍候過這位大少奶奶,隻知道是大少爺留學的時候認識的,門當戶對,她一直跟大少爺生活在南京。
“大少奶奶知書達禮,劉媽不用擔心,除了每天早上要喝牛奶,隔幾天吃一次燕盅就沒有彆的挑剔了。”
劉媽這才鬆口氣,就怕來個像霍太太那麼難纏的,那她還不如去跟七少爺呢,也好侍候白小姐,替她調理身體。
劉媽猶豫起來,她心裡當然還是更想照顧七少爺和白小姐,大少奶奶既然是通情達禮的人,說不定就同意了!
霍朝宗換了衣服下來,走下樓梯時,何秘書問:“荷包帶了沒有?”
“帶了,”霍朝宗用種歎息的口吻說,“我怕不帶這個,當著麵就跟日本人乾起來。”
霍朝宗坐後麵,何秘書坐在前座,他關車門的時候,又在車窗玻璃上看見一點灰影。
這次,他不再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心中隱隱有種預感,窗邊景物迅速掠過,他時而能看見一點灰影,時而又什麼也找不到。
他轉過身來,還像原來那樣彙報工作:“開完會,財政部那邊等著您去。”
霍朝宗點點頭,低頭看文件,再抬頭時,發現何秘書還看著他:“怎麼了?領帶打歪了?”
“沒有,是我看大少爺的氣色好多了。”
“那這荷包有用,我今天晚上壓在枕頭底下。”霍朝宗難得嘴角一鬆,“多謝你了。”
何秘書這才轉身,藏住嘴角笑意:“大少爺待恩重如山,這些實在不算什麼。”
霍朝宗皺皺眉頭:“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麼又提。”
他隻是霍朝宗的書童,大少爺讀書是有八個書童的,他在裡麵年紀最小,出身也最差,那時霍家還有家仆家奴。
他就是“家生子”,最沒出路的那種,一輩子給人當奴才。
因為長相清秀,才被選到大少爺書房當書童,但書童之間也有競爭,誰最受喜愛,誰的老子娘在太太老爺麵前最體麵,就最硬氣。
連奴才也分一二等。
他像根豆芽菜似的,吃不飽不說,還被年紀大的書童欺負。
像大少爺這樣的人,竟看他一眼,竟發現他受苦。單獨留下他,讓他侍候吃飯,每回用飯十幾個菜,吃完了還有許多沒動過的,全給他吃。
沒幾年出國留洋,把他也帶去了,沒有讓他再做侍候人的事,讓他一起讀書。
等回國時又問他,有沒有想做的事,如果有,就去做。
他想做的事,就是留在大少爺身邊。
“是,我以後不說了。”
車就開到會場外,何秘書看見霍震燁在外麵等著,他提醒霍朝宗:“大少爺,七少爺來了。”
“老七?他來乾什麼來了?”霍朝宗覺得有些奇怪。
“可能是有什麼事要找大少爺。”何秘書不說破,他隔著車窗,對霍震燁點點頭。
霍震燁一大早就把白準送到他剛買的那棟洋房去,家具都是現成的,連飯都從館子裡定好了。
白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滿屋子找他那張彈簧床。
睡了三天硬木板,他的腰硌得受不了了。
打開臥室門,裡麵是張雙人床,說是雙人床,中間還能再躺兩個人,白準一看就知道霍震燁買這床的時候,在想什麼。
霍震燁此時全無綺思:“等送飯的人來了,你就讓阿秀去取,阿秀的房間在樓上。朱頂的籠子在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