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2)

沈清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揣著手在一米見方的水坑裡轉了兩圈, 很想拿出一張紙,分析利弊。

時間不等人,再拖下去, 薛匪風走遠, 他就是喊破喉嚨也沒人聽見,隻能等獵戶過來收屍。

小命重要。

他還背負著係統, 遠遠不止一條命,比如上麵就有十條狗命。

沈清然當機立斷, 喊道:“救命!李豐!我掉坑裡了!”

起初聲線顫抖, 還裹著三分猶豫, 開弓沒有回頭箭, 後麵就熟練了, 恨不得貼著薛匪風的耳朵喊, 是死是活,狂風暴雨,反正先脫離了這冰冷的泥水坑再說。

“救命——”

薛匪風身形一頓,眼裡閃過殘酷的冷意。

他聽見了堂兄的聲音, 但也僅僅隻是停留一瞬。

堂兄關他屁事!他急著找沈清然, 遇神殺神,遇魔殺魔,此刻北彗攻城都不夠他皺一下眉。

沈清然屏住呼吸,十指緊扣,仰頭乖巧地等著薛匪風出現, 認真思考著哪一種姿態才能最大限度地消滅薛匪風的怒氣。他著急得腿肚子抽筋,隻好換了蹲的姿勢。

……

…………

怎麼回事啊?

薛匪風的動靜怎麼越來越遠了?

傻狗們聽見他的聲音,齊齊安靜了一刻,更顯得山中萬籟俱靜,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走遠了。

沈清然唇色一白,他從來沒設想過求救會被薛匪風拒絕的情況。

是知道自己男扮女裝,氣得乾脆撒手不管了?

他睫毛簌簌眨了十幾下,突然想到什麼,聲嘶力竭地喊道:“李豐!我是沈清然!我在坑裡,救命……哨子壞了……”

一想到薛匪風可能就此放棄他,坑底的泥土仿佛瞬間坍塌,直直掉進無邊地獄,各種意義上的地獄。

沈清然嚇懵了,他甚至不敢和薛匪風說哨子壞了,最後一句說得斷斷續續,最後消音在哭腔裡。

他都能說話了,再跟薛匪風提哨子不是火上澆油嗎?

薛匪風究竟是聽見了不想理他,還是飛得太快沒聽見?

沈清然吸著鼻子猜測,下巴尖抵在胳膊肘上。水麵蜻蜓點水般的波紋幽幽蕩開,恰如他無人關切的回音。

薛匪風聽見了。

理智在“沈清然是男的會說話”和“堂兄假扮沈清然”兩者間互搏,直到沈清然哭著說“哨子壞了”,一切塵埃落定。

薛匪風曾無數次想象過,沈清然這麼愛撒嬌,若是他會說話,該是怎樣的軟糯好聽,怕是一開口就要什麼給什麼,再昏頭一些,千軍萬馬如同兒戲。

世上能讓薛匪風動容心疼的聲音,隻能是沈清然的聲音。

哪怕他是該死的男聲!

像是挺拔俊秀的青鬆被九天玄雷從頭劈下,根骨還不屈抓著岩石,葉尖已經燎燃大火,燒到枝乾表麵一層灰燼。

薛匪風的臉色更黑。

當他走到深坑邊緣,看見沈清然蹲在裡麵,弱弱瘦瘦的一隻,吃儘苦頭。心裡最後一點希冀破滅,溫和像是被夏日暴雨追趕的白雲一樣儘數斂去。

又一個騙他的。

上方投下一片陰影,沈清然渾身每一個毛孔都縮緊了戰栗,他眼皮都不敢輕動地抬起頭。

和薛匪風四目相對那一刻,沈清然忽然覺得或許這比凍死更可怕。

“怎麼不說話了?”

冷冷的話語像是冰雹一樣砸下來,沈清然瑟縮了下,攪動腳底的泥水,發出嘩啦的輕響。

“對不起。”

沈清然不動了,生怕多一點聲音都會惹惱薛匪風。

薛匪風拳頭握的咯咯響,一躍而下,把縮成一團的小騙子抱了上來。

“哨子壞了。”沈清然垂著睫毛,臉色蒼白,兩手攥著衣襟,“我會賠你的。”

他沒話找話。

沈清然心裡,一旦揭開身份,他和薛匪風的夫妻關係就地解除,兩人間隻剩一地雞毛,所有話題隻是財產清算。

但這句話恰恰觸怒了薛匪風,他冷笑:“若是一輩子沒壞呢!”

就要聯合張師父欺瞞他一輩子?是不是所有認識沈清然真麵目的人都會站在對麵,然後將箭茅對準他?

難怪一口一個師父順手就寫下來,難怪堂兄一直蒙著麵紗不露真容……

是他自作多情了。

薛匪風自嘲。

等看完花燈,再欣賞上一番他眼瞎癡情的模樣,竊喜著找各種借口拒絕?

他是要沈清然賠一個哨子嗎?

薛匪風看著沈清然的樣子就來氣,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嘴角沾著凝固的血跡,半身衣服浸透泥漿,頭發亂糟糟的,臉蛋一處紅一處黑。

更可惡的是,這人從外表上怎麼看都還跟以前一模一樣,一樣的楚楚可憐,一樣的賺他心疼!

薛匪風硬著心腸,不去看沈清然,無數血淋淋教訓告訴他,心軟隻會成為彆人利用的尖刀,一刀刺向他的心臟。

餘光卻忍不住去看他,看他的熟悉眉眼,看他的委屈神情,看他顫抖著手解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一片從不見光的白皙瑩潤的胸|脯……

嗯?

薛匪風大駭,攥緊了手指,難道沈清然以為事到如今,這樣就能挽回錯誤嗎!

癡人妄想。

目光卻不受控製地流連,大將軍一邊暗暗警惕自己中計。

他向來看不上沈清然這樣提不起砍刀的弱雞,軍營中光著臂膀的兄弟過江之鯽。

薛匪風氣血上湧,但不肯承認自己就好沈清然這隻小魚,管他有沒有帶刺,是公是母,嚼巴嚼巴兩口咽了,連骨頭都不吐。

這個念頭隻存在了一瞬,薛匪風堅定認為自己是被沈清然氣得。

氣他騙自己,氣他不自愛!

“你乾什麼!”薛匪風隻是窺見一小片胸膛便氣得不行,看見沈清然還要解腰帶,呼吸立刻粗重,連帶聲音也又低又凶。

唬得沈清然手指一顫,發紅的眼尾立刻又濕了一些,他看著薛匪風指著自己的衣服道:“哨子碎衣服裡麵了。”

薛匪風走進看了一眼,碎掉的玉片部分紮進沈清然的皮膚,劃出一條深紅的雪線,像是雪地裡劃過的刀鋒,挑開了雪層下的紅梅。

“怎麼不早拿出來。”薛匪風皺眉蹲下,幫他把碎片小心撿開,指尖滑過白膩溫熱的肌膚,凶悍的狼王都要臣服舔舐。他掏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冷著臉往上麵倒了層粉末。

“我怕掉水裡。”沈清然抿著唇,疼也忍著,見薛匪風隨手把碎玉丟在土壤裡,急得附身去撿,把薛匪風的手掌都貼在了裡麵。

英雄殉身美人鄉,薛匪風惱羞成怒色厲內荏:“不準撿。”

沈清然沒聽,這是薛匪風送他的,甘蔗地以外的第一件東西。

山上枯葉堆積一層一層疊了十幾公分,沈清然摳著泥土,焦急地眼睛都快貼到地上。

哨子都沒用了沈清然還撿,薛匪風抓住她的手,“你故意撿回來氣我?”

“不是。”沈清然有點難過,不是夫妻了,薛匪風好像處處對他不滿,落差太大了,從小被寵到大,換個世界換個人寵,沈清然第一次嘗到被嫌棄的滋味。

他飛快伸手把玉片都抓在手裡,像是抓住一點未散的餘溫,卻怎麼也改變不了料峭春寒。

薛匪風見沈清然快凍成冰棍了,“先下山。”

他沉默著轉過身,等沈清然主動趴上來。大將軍有原則,不會主動背一個小騙子,讓他蹬鼻子上臉。

沈清然沒有領會到薛匪風的深意,或者說,就算感覺到了,也不敢往那方麵想。

他是沒有資格的。

他踉蹌著站起來,抬手招呼林間亂躥的傻狗,“汪、汪……過來,跟我走。”

奶呼呼的小狗齊齊圍過來,在沈清然腳邊轉圈圈,一隻隻還沒有膝蓋高。

學小狗叫的沈清然有點可愛。

將軍心裡鬆動一些,卻轉眼看見沈清然沒心沒肺地招呼小狗,甚至還有兩隻跟北彗狼犬模樣的小東西繞著舔沈清然的衣服。薛匪風曾經夜探敵營,被北彗放狼咬過,一口下去,深可見骨。

“這兩隻不行。”薛匪風皺眉,雖然現在看著傻乎乎,誰知道長大了會不會反咬一口主人。

沈清然看了看毛茸茸的阿拉斯加,把它護在身後,雞鴨慘死在前,今天為了保命向係統要了這麼多隻狗,他不可能拋棄任何一隻。

“我、我都要養。”沈清然難得強硬,“我會自己賺錢養他們,不會吃你的糧食。”

這話一出,薛匪風甩著手,負氣離開。

沈清然這是什麼意思,一會兒跟他頂嘴的次數能抵之前好幾天,這就算了,每一句話都試圖把自己和他摘開,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薛匪風突然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當真相挑開,捏著鼻子繼續當瞎子的人,從始至終,隻有他一人。

沈清然不知道自己每次都踩在薛匪風怒點之上,他趕著一群不聽話的傻狗,艱難地跟在薛匪風後麵,越來越趕不上。

他斷斷續續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扮女的騙吃騙喝,我鬼迷心竅……”

薛匪風無動於衷。

沈清然:“我不勞而獲,知道錯了,我以後努力種田,把錢還上的。你能不能當借我,我會還利息的。”

薛匪風臉色鐵青。

沈清然垂頭喪氣:“我知道這麼說有點不要臉,但是……家裡那兩頭牛能不能分給我,不是,借給我一年,等他們成年了我就還你,如果下小崽崽了我不會瞞下不還的。”

薛匪風頭頂冒火,甚至想用什麼堵住沈清然的嘴。

分家?

他還沒提,沈清然倒是迫不及待地惦記家裡的兩頭牛……也對,那本來就是他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不能說惦記。

薛匪風更氣了,沈清然這是把自己帶來的東西記得清清楚楚,早就想著分家了對吧!他感覺到沈清然離他越來越遠,硬著心腸沒有等他。

連來路不明的野狗都比他重要,他還期待什麼呢。

可笑。

沈清然越說越糟糕,越來越趕不上薛匪風的腳程。傻狗們在樹林裡看見一隻野雞都要逮著玩,他手裡沒有牽引繩,拿它們沒辦法。

沈清然落下越來越多,他有點著急,去拉回撲蝴蝶的金毛,趕緊走啊,薛匪風要生氣了。

金毛沒有感受到主人的焦急,並且邀請阿拉斯加一起加入。

沈清然看看傻狗,又看看漸行漸遠的薛匪風,頭發都愁禿了,就像一個夾在頑皮孩子和暴躁丈夫間的受氣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