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1 / 2)

衙門前, 階上階下擠著許多看熱鬨的人。

城防營眾人鬨了整日, 在街前不斷喊冤叫屈, 擊鼓告狀, 要求官府嚴懲凶徒,以慰忠勇護城的軍心。

街上一傳十, 十傳百, 往來走動的行人和商販基本都將故事來回聽了數遍:“我們城防營儘忠職守, 進出城門的不論貴賤, 都得接受盤查。那朱家好大的臉,遠近各縣都實行宵禁的時候,他硬要強闖城門, 凶巴巴的縱仆傷人,打傷我們好幾個兄弟。……淩校尉好心過來勸一句, 給他們朱家主仆圍住,不知如何動了手,淩校尉就躺在了地上, 血流成河啊!城門前那石板路的縫隙裡, 都填滿了人血。這朱家何其可恨!也不知仗了誰的勢,竟在我們盛城撒起野來!你們說,這種人當不當公審嚴懲?”

人群中自有激憤者高聲回應:“自當嚴懲凶徒!”

不遠的馬車上, 豐鈺陪文夫人坐在裡麵,文夫人放心不下, 頻頻將簾子撩起, 舉目朝那邊觀望。見人群忽而一靜, 接著重新騷動起來,豐鈺知道,是文心被押送出來了。

文夫人明顯有些擔憂,指甲緊緊扣在車窗邊沿。抿唇朝那頭凝望。豐鈺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無言地安撫陪伴著。

文心衣飾整齊,麵容憔悴地從後堂被提出。見罪犯是個女人,雖她低垂著頭不大看得清麵容,單看氣質,也知是個俏麗柔弱的婦人。

旁觀人□□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樣一個小婦人,大腿還沒當兵的胳膊粗,能傷了人命?”

“這是從犯吧?說不定還有彆的犯人。”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難不成這婦人是個有功夫在身的?這是朱家什麼人?瞧這氣度可不像個使喚的仆婦,莫不是……”

“噓,沒見文家二爺在麼?那是文家大姑奶奶!臨城朱家的長房長媳!”

“喲,不會吧!朱家男丁惹了禍事便罷了,這女人怎還摻和進來了?倒是第一回見這些大家貴婦給官府拿住,這可有趣了。”

文心低垂了頭,背對著人群,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以為自己會很從容,原來不是。她緊張,緊張得手心都是汗。從小到大她都不算頂安分的姑娘,性子外向,心裡是藏不住事的,感情充沛,也容易衝動,她從來不是個善於謀劃的人。這次事可謂是她人生中最叫人瞠目結舌的一場大戲。她沒試過,心裡著實沒底。怕自己給人唬住,不小心說了真話出來。又怕事情有轉機,萬一該解決的事情沒解決掉,反添了其他煩惱……她緊緊攥著拳頭,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遠處的人群外有小範圍的騷動。文嵩心亂如麻地看了一眼,眉頭當即緊蹙起來。

朱子軒!

朱子軒騎在高頭大馬上,穿著一身寶藍錦袍,身畔跟了不少侍從,雖麵色不虞,但這陣仗卻頗有點威風八麵的氣派。

人群中不知是誰眼尖,將朱子軒認了出來。

“看看,那就是臨城朱家大爺,朱子軒。”

“聽說沒,這朱大爺可不是來替妻子陳情的,是來做證人的!”

有人咂舌道:“這怎可能?聽說還是他先挑起來的事兒呢,怎麼他倒沒事人兒一樣?不說護著自己媳婦兒,當什麼證人?你瞎說的吧?”

“誰瞎說的?不信待會兒你看著!聽說這證詞昨兒就寫好了畫了押,待會兒知府大人出來,準要貼出來給大夥兒看,你甭急,瞧好戲吧!”

說話的不知是哪些人,個個兒嗓門兒都不小。縱是人群中窸窸窣窣的低語不斷,這些話仍是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朱子軒漲紅了一張臉,強自鎮定地下了馬,給從人扶著上前。

文心似有感知,她回過頭來。

經由一夜的囚禁,朱子軒以為文心狀態必然很差,讓他略感意外的是,文心除了眼睛紅腫,麵容蒼白,衣裳卻還很整齊,身上也沒有換囚服,仍是乾乾淨淨的模樣。

這是不是說明,她並沒受什麼苦。亦不曾有人侵擾她……

囚牢中的女犯會遭遇什麼事,朱子軒是有所耳聞的,看到文心尚好,他心底不由鬆了口氣。

好在好在,她沒有失節,沒有在身份還是朱家大奶奶的情況下,給他帶來什麼恥辱。

他羞愧的不敢看文心。心裡不斷用朱太太勸他的話來寬慰自己。

“……你得在她定罪前跟她撇清關係。她不再是咱們家的大奶奶,那她生死榮辱都與我們無關……切記要快,莫要婦人之仁……”

朱子軒抿住嘴唇,人群中不知誰起的頭,竟默默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他腳步沉重地向前走,從懷中掏出一隻信封模樣的紙張。走到文心麵前,他俯下身子,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猶豫地開口:“文氏……你殺傷人命,跋扈凶殘……”

他說的很艱難,看也不敢看文心。

人群中有人把他的話傳開去,頓時猶如投石入水,驚起了漣漪。

“嘖嘖,朱家這是要大義滅親?”

文嵩氣白了臉,憤怒地衝入人群,他要揪住那不是人的東西,狠狠的給他幾拳!卻不知誰在後麵將他一把拉住,一轉頭,身邊不知何時蹭過來三四個彪形大漢,穿著短打衣裳圍在他前後,剛巧阻住他的路。

文心仰起臉,怔怔地看著朱子軒。

她聲音顫顫地,帶著叫人悸動的可憐,“相……相公?”

“文氏!”朱子軒打斷她,“我……飽讀聖賢書,視國法禮教為天,今日……你行此惡,犯此錯,我朱家,萬萬不敢姑息……我……”

他哆裡哆嗦地將手上的紙丟給文心,彆過臉去,不敢看她透著絕望的眼睛。

“從……從今日起,你再不是……不是我朱家婦……,待會兒公審,我……我自會將昨夜實情,一五一十地與大人交代清楚……”

文心呆呆地垂頭看著飄過眼前、落在地上的紙。

她伸手去拿,被鎖鏈縛住的雙手,那麼瘦……朱子軒不忍心看,他彆過頭,早紅了眼圈。心在滴血,不忍心,也不情願。可他彆無他法,他必須這麼做,才能保全他自己,保全他家。

“朱子軒,你是何意?事情是你惹出來的,你這時卻來撇清乾係?你是不是男人?”文嵩前進不得,隔著人群大聲朝他喝罵。

“不指望你護著妻兒,至少不要在她傷口撒鹽了!她若不是為了你,她一個婦人,怎可能拋頭露麵與人爭執?朱子軒,你還是人麼?你說的是人話麼?”

朱子軒抿唇不語,臉色越發泛紅,好想尋個地縫鑽進去。

文心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從地上拾起那張紙,又緩緩的翻開來。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一滴滴的打濕了手裡的紙。

人群看不見上頭字跡,卻聽她用泣血般的悲絕聲線道:“相……相公,你要休我?”

她不敢相信,睜著大大的淚眼仰頭看著朱子軒,“相公?你為什麼這樣對我?我……我做錯了什麼?我為朱家……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年家裡手頭緊,是我抵了鋪子……”

朱子軒沒想到她會當眾說這個,臉上掛不住,生怕給人聽了去要對他指指點點,他連忙厲聲嗬斥:“我與你已經沒什麼好說!休書拿好,我和你再無乾係!你……你好自為之!”

“不!不!”文心伸手攀住他的衣擺,搖著頭道,“你不能這麼對我!我為你……我為你扛下這罪……你卻……”

“你胡說!”朱子軒如驚弓之鳥,這時才知道母親所言果真不假,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文心這麼容易就把實情說了出來,若再上些刑罰,她還不立時全招了?

好在他早預見了先機,當即正色道:“文氏,你不能因我休了你就對我懷恨在心!人的的確確是你殺的,你不能因愛生恨,反過來冤我!青天白日休要說些渾話!念在過去情分上,我自替你與大人求情,望你莫再苦苦掙紮,妄想逃避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