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地綿韌、光潔如玉的宣紙上,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陳墨耕唬得半晌動彈不得,跟木頭人似的呆了好一會兒,方顫聲道:“二弟,你你你怎麼了?”
陳樂欣嗷的一聲哭出來,“二叔,你千萬不能有事,你是陳家的頂梁柱啊。”
陳墨耕也跟著嚎啕大哭,“二弟,你好端端的怎麼吐血了?你彆嚇大哥啊。”
他父女倆放聲大哭,守在外麵的書童唯恐出了大事擔當不起,忙一層一層往上報。
南陽公主正在教何盈撫琴,聽說陳墨池吐血,自然也是關心的,親自過去看望。
何盈磨磨蹭蹭的,不想跟著一起去。
何盈的教養嬤嬤桑夫人勸說,“駙馬染疾,郡主還是應該去請個安的。”
何盈不情不願,“駙馬最近得了嘉獎,你知道吧?他捐給戶部八百兩金子,也就是八千兩銀子。”
“這有什麼不對麼?”桑夫人小心翼翼的請教。
何盈到底年紀小,心裡藏不住話,氣哼哼的道:“他倒是會藏私房錢。夫人不知道,在吉安城的時候,陳家那位大姑娘闖了禍,是我母親大公無私,拿出一大筆錢,替陳家收了場。從那件事之後,我母親儉省了許多,我也跟著過苦日子,想買把名琴,都擔憂府中用度不足,索性省了。駙馬卻有閒錢往外捐。”
桑夫人拿何盈當小女孩兒一般哄勸,“郡主天潢貴胄,這些銀錢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大公主乃陛下之嫡長女,大公主的府邸,應該成為其餘的公主府的楷模,父慈女孝,那是必須的。”
何盈悶悶的,“好吧。”聽桑夫人的勸,跟在南陽公主後麵,也去了陳墨池的書房。
還沒進門,便聽到了哭嚎聲、暄鬨聲,亂糟糟的。
何盈實在看不起,語氣鄙夷,“這陳家人也太能吵鬨了,好好的公主府,被他們鬨成什麼地方了?”
桑夫人嗔怪的望著何盈,目光中不無責備之意。
何盈隻好不再抱怨,換上關切的神色,進入書房。
進去之後,何盈真想翻白眼。
陳老太太,陳墨耕、趙氏夫婦,陳佩和她丈夫齊信,陳樂欣,再加上陳樂成之妻曹氏,嚴嚴實實圍著陳墨池,哭聲震天。
“我的兒啊,我的兒女當中,隻有你一個人有出息。你若有個三長兩短,陳家這一大家子人可怎麼辦啊?”陳老太太邊哭邊數落。
南陽公主站在一邊,臉色陰沉。
“娘。”何盈心疼的扶住南陽公主。
南陽公主火氣往上躥,太陽穴脹痛。
駙馬就算身子康健,這些人圍著他哭,也得給哭暈了吧?可惡,正經本事一點沒有,隻會嚎,隻會哭訴。
“太醫到了麼?”南陽公主催促。
侍女戰戰兢兢,“已經緊急宣召了,應該快到了。”
陳墨耕哭著哭著,眼淚一抹,大聲問道:“二弟,你看了封信便吐血了,是誰的信?告訴大哥,大哥替你出氣!”
“是誰?”“是誰?”陳老太太、陳佩等人一聲接著一聲。
陳墨池先是被香瓔激怒,接著被他的家人包圍,心灰意冷,異常疲憊,悄悄把書信收了起來,“並不是。書信沒有什麼,我身子不舒服而已。”
“騙人。”陳墨耕、陳佩都不信。
“快把書信拿出來讓娘看看。”陳老太太也不信。
陳樂欣叫道:“我想起來了!是安王府的來信!”
她這一聲不得了,陳家人炸了,“安王府?香馥不就嫁到了安王府麼?一定是香馥!”
“走,找她算賬去!”陳墨耕、趙氏夫婦,陳佩和齊信,義憤填膺,氣勢洶洶,一起挽袖子。
陳墨池急得臉上泛起一陣紅潮,“站住!你們知道安王府是什麼地方麼?安王殿下,是今上的皇叔。廣寧王殿下,是今上的親堂弟。廣寧王妃是你們能得罪能冒犯的?”
陳家人訕訕的往下放袖子,“那,那便吃了這個啞巴虧不成?便宜那個賤……”
被陳墨池直愣愣的、惡狠狠的盯著,陳家這些人背上一寒,把“人”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南陽公主心中一陣不舒服。
陳墨池總會維護香馥,南陽公主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心裡是有幾分嫉妒的。
“嬸嬸有信給駙馬?”南陽公主有意放柔了聲音。
她心裡是嫉妒的,但她不能表現出來。那樣的話,豈不是讓外人看笑話,豈不是讓陳墨池太得意了。
陳墨池避開南陽公主的眼神,“廣寧王妃沒有寫信給我。信是瓔兒寫的,沒甚要緊話,不過是女兒和父親撒嬌。”
陳墨池是成過兩回親的人,有意無意,會拿前後兩任妻子做對比。
南陽公主比香馥差太遠了。
南陽公主會和他分得很清,陳家人的額外開銷讓他自理。香馥從來沒有這樣,有香馥在,他陳墨池何需麵對什麼衣料、鋪子這類的俗事?香馥全部分替他打點得妥妥貼貼。
陳墨耕到了京城想盤個鋪子過來,做法雖然不合適,但陳墨池能理解。畢竟在吉安城的時候,陳墨耕自己有過綢緞鋪、米鋪,全是香家送給他的。
南陽公主府什麼有過這樣的胸襟度量?從來沒有。南陽公主允許陳家人住到公主府,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再多餘的東西,不肯恩賜。
前後對比,還是香馥貼心。
“原來是她。”陳樂欣瞪圓了眼睛,“是她把二叔氣吐血的!”
“忤逆啊。”陳老太太顫顫巍巍,“女兒氣父親,忤逆啊。”
“上衙門告她去。”陳佩素來不喜香瓔,這時抓到香瓔的把柄,不肯輕輕放過,“一個不孝的罪名,能製死她!”
“這不好吧。”陳墨耕不大樂意,“瓔姐兒總歸也是自家侄女。她有不對的地方,做長輩的教給她也便是了,鬨到衙門,丟的是陳家的臉。”
曹氏眼珠亂轉,“我聽說這告到衙門,官老爺定了罪,也能判罰銀子?那咱們也彆到衙門告瓔姐兒了,直接讓瓔姐兒陪錢多好。”
“對,賠錢。二弟還要請太醫呢,光這醫藥費便不少。”陳大太太這陣子手頭緊,正缺銀錢使用,聽到賠錢兩個字,連連點頭。
南陽公主簡直聽不下去了。
陳家這些人,也太市儈了吧?
侍女報太醫院的周太醫來了,南陽公主以周太醫資格老、脾性怪為理由,讓陳老太太等人全部回避。
她可不能讓陳家這些人繼續留在這裡,萬一他們說出莫名其妙的話,南陽公主的臉往哪擱。
陳老太太等人很不情願,但不敢跟南陽公主頂嘴,統一被侍女帶到了東廂房。
室內空下來,也靜下來了。
南陽公主和陳墨池相對無言。
好在周太醫很快便進來了,看視過陳墨池,周太醫勸了些不要動氣之類的話,開了藥方,便告辭了。
“你女兒說了什麼,把你氣成這樣?”南陽公主淡淡問道。
陳墨池不想和她廢話,但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沒錢了,陳樂欣、陳墨耕的欠賬總要還上,隻好大概把事情講了講,“……秀綺樓,綢緞鋪,一定是瓔兒設計的。這孩子辨認了屍首,晚上做惡夢,心裡有氣,也隻能往我身上撒了。公主,為今之計,先把秀綺樓和綢緞鋪的事了結是正經。”
陳墨池這等於是向南陽公主要錢了。
南陽公主不動聲色,“好,駙馬看著辦吧。”
南陽公主不肯給。
陳墨池費了半晌功夫,說了這麼多話,並沒有要到錢,未免悻悻。眼睛一閉,躺榻上裝睡,不理南陽公主了。
南陽公主冷笑數聲,帶著何盈走了。
南陽公主走後,陳老太太、陳墨耕等沒人管束,又圍住了陳墨池,“二弟,綢緞鋪子怎麼辦?我若拿不出三百三十兩銀子,便要雙倍賠啊。”“二叔,秀綺樓的賬怎麼辦?不結了這個賬,我不用出門了,老板娘會到處敗壞我名聲的。”
可憐陳墨池想清靜一下也是不行,隻好勉強起身,從書桌抽屜裡取出幾塊田黃石,“這是我多年來的珍藏,很是貴重。大哥拿去變賣了,先度過眼下的難關再說。”
“一兩田黃三兩金”,田黃石值錢,陳墨耕是知道的。接了田黃石在手,高興的道:“我明日便變賣了,把綢緞鋪子盤下來。二弟,我往後經營得法,有了活錢,再給你買回來便是。”
陳大太太忙嗔怪道:“二弟是駙馬,何等富貴,他缺你這幾個銀子?你若有了錢,給兒子孫子攢著,二弟見咱家日子紅火,他便放心了。”
陳老太太心疼大兒子老實憨厚不會賺錢,“你媳婦兒說的對。你若有了錢,給兒子孫子攢著。”
陳佩見便宜都讓陳墨耕一家占去了,很不服氣。但她知道在陳老太太心目當中,她是出了門的閨女,是外姓人,和陳墨耕一家人不能比,有意挑撥生事,“侄媳婦兒,你聽到了吧?我大哥的錢,給兒子孫子攢著呢。侄媳婦兒,你得趕緊給我們老陳家生孫子啊。”
陳老太太、陳大太太,婆媳倆也跟著嘮叨,“你這肚子得爭氣啊。”
曹氏向來潑辣,聞言和陳老太太等人吵鬨起來,“生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成?大少爺常常往外跑,夜不歸宿,教我的肚子如何爭氣?”
幾個女人開始吵架。
陳老太太、陳大太太、陳佩三個人一夥,曹氏這邊隻有她一個人,但以一敵三,絲毫不落下風。
陳樂欣顧不上這些,和陳墨耕竊竊私語,“爹,您想方設法多賣些錢,我製了新衣裳,還想打個新首飾呢。”
陳墨耕同意了,不過特地又交代她,“往後不準賒賬了。衣裳首飾這些,有錢咱就添,沒錢就算了。”
陳樂欣訴苦,“您又沒有功名,我到了外頭,那些千金小姐都看不起我,不理會我。我再穿得差了,人家更該看不起我了,我可憐不可憐?”
陳墨耕愧疚,“唉,這都怪爹不會讀書,考不上功名啊。”一內疚,對陳樂欣不提要求了,陳樂欣心中暗喜。
她出身上已經比人差了,吃穿用度一定要最好的,也能抬抬身份。
陳樂欣洋洋自得,陳墨池被幾個女人吵得頭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