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比丘尼沒能給出答案。
連童磨都能回答出來的問題, 八百比丘尼卻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 她唯有抱緊懷裡的孩子, 如自欺欺人般開口:“那麼,就當做我也是為了這孩子而活吧。”
“因為從現在開始, 伊之助就是我的孩子了。”
在八百比丘尼說出了這種話之後, 童磨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許久, 忽然笑了起來:“那伊之助也是我的孩子啦~”
位居上弦之貳的極樂之鬼雙手交握,笑起來時露出尖尖的虎牙,麵露驚喜地將自己的腦袋湊過來:“如果伊之助隻有媽媽那也太可憐啦,所以我可以當伊之助的爸爸哦, 八百高興嗎?”
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下,看不出絲毫高興的模樣。
她按住了童磨伸過來想要逗弄伊之助的手, 拉了拉包裹著這個孩子的繈褓,讓伊之助從他的視線中逃離。
“不必了。”八百比丘尼拒絕了他,垂下眼瞼道:“就算隻有我一個人, 我也可以撫養伊之助長大。”
“誒——”聽到這話的童磨眨了眨眼睛,摸著下巴像是想起了什麼:“說起來……琴葉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呢。”
童磨自顧自地念叨起來:“給伊之助唱完了拉鉤歌之後,她也經常會說【就算隻有我一個人,我也一定會好好地撫養伊之助長大, 就算沒有爸爸也沒有關係,因為我會連著爸爸的那份一起,好好地照顧伊之助……】。”
八百比丘尼雖然沒有看童磨, 但是從童磨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 都清楚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一直都知道童磨的記性很好, 但好到連對方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記得……真的隻是因為記性好嗎?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抬起臉看著童磨,安靜地看著他眉飛色舞地說起那些事情。
但在說完之後,童磨眉眼間的活潑卻被悉數收斂,連帶著神情一起柔和下來的還有他的聲音,童磨忽然詢問她:“為什麼一個人活著的意義會是因為另一個人呢?”
“大概……是因為愛吧。”
她所指的是琴葉與伊之助,母親愛著孩子,所以會為了孩子而生出想要活下去的動力。
但童磨卻想到了其他的東西——他想到自己由人類變成了鬼的原因。
無法擁有尋常人類的感情,也並非發自內心地接受著信徒們的供奉,哪怕在所有信徒們、甚至包括他父母的眼裡,童磨都是為了萬世極樂教而生,但童磨自己卻清楚地知道——
【不是的。我從來都不是為了所謂的萬世極樂教而活。】
真正給了童磨目標,讓他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的人,是八百比丘尼才對。
童磨是為了八百比丘尼而接受了漫長無趣的生命,接受了這個空虛腐朽的世界。
那麼,“我一定也是愛著八百的。”童磨忽然這樣對她說:“因為我一直都是為了八百而活哦~”
——*——
鬼舞辻無慘走動的聲音拉回了八百比丘尼的理智,而伊之助雖然一開始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但當八百比丘尼對他說:“你已經長大了。”的時候,他也不由得挺了挺脊背。
從她的聲音裡,伊之助似乎聽到了某些異樣的情緒——他從母親的神色中看到了仿佛欣慰、又像感慨般的神色。
【或許這樣的決定背後還有其他的什麼意圖。】伊之助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於是伊之助閉上了嘴,將原本的疑惑和反問悉數收入了心底裡。
他看著父親將母親擁入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安慰她,柔聲對她說:“不用擔心,伊之助一定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哪怕看著的隻是她的側臉和頭發,父親那雙紅梅色的眼眸裡也滿是溫柔的神色。
大抵是為了能讓母親更加安心,父親還特意詢問伊之助本人:“是吧?伊之助。”
忽然被點名的伊之助看著他的臉,也看見母親從父親的懷裡抬起頭來,在她的視線落在伊之助臉上之時,伊之助點頭道:“是的。”
他說:“我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與八百比丘尼不同,鬼舞辻無慘聽到這話之後,連裝模作樣的安慰也沒說幾句。
伊之助就算再怎麼遲鈍,也能夠看出來父親的表現究竟意味著什麼——父親並不在意這件事情。
甚至不知是否是伊之助的錯覺,他覺得,近來父親的表現……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冷漠了。
可其中的緣由是什麼,卻令伊之助難以思考——因為在他看來,父親近來的表現,和以前自己年幼的時候又不儘相同。
這樣的思慮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等到父親和母親帶著累離開了淺草之後,伊之助才忽然明白了什麼。
因為在父親離開的時候,不僅沒有絲毫擔憂或是留戀,甚至還隱約令人覺得……有種奇怪的、可以說得上是高興的樣子。
雖然鬼舞辻無慘自己或許沒有太過明顯的感知,但無論是累還是伊之助,都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
乘車時累坐在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的中間沉默了許久,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他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