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舞辻無慘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 獨自一人站在房間裡的八百比丘尼才輕聲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她忽然喚起那個人的名字:“晴明。”
八百比丘尼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真正適合在這般安靜的月色中聽她說這樣的話, 真正願意在這般美麗的月色中陪在她身邊的, 應當是晴明才對。
庭院裡櫻花綻開,細碎的花瓣飄落在外廊的地板上。
膚色白皙, 隻著白色狩衣的晴明坐在外廊, 他倚著柱子斜斜地坐著, 手裡拿著酒杯。
“有關於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了。”晴明輕笑道:“預言巫女。”
他的唇角浮現出笑容,清雋的麵容在月色下恍若熠熠生輝。
作為在整個平安京中聲名鵲起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聲名早已冠絕京內, 此刻他說出這種話,倒像是在揶揄她一般。
“不過是不足掛齒的微名罷了。”八百比丘尼道:“倒是晴明大人近來常被提起。”
清亮到的月色落在酒杯之中, 仿佛也一並融入了酒水之中,安倍晴明抿了一口這份月夜獨有的清涼,詢問道:“有人在你麵前提起我嗎?”
八百比丘尼為他斟酒:“時常有人提及, 晴明大人的事跡,也已經是京中的常談了。”
聞言晴明仍是笑著,將酒杯伸向她:“所謂人言不正是如此……被說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真的。”
所以將這些看得格外通透的晴明, 從一開始就是與眾不同的人。
八百比丘尼有時候也會想,為何晴明總能若無其事地開懷大笑,能心無旁騖地享受著無趣的人世。
晴明與她不同, 哪怕早已看穿了一切, 看透了一切, 他也依舊能夠讓自己置身於人群之中,八麵玲瓏。
但八百比丘尼做不到。
她和年紀輕輕便已經是殿上人、甚至一直都頗受聖上青睞的晴明不同。
八百比丘尼,已經無法像他那樣發自內心地接受著這個人世了。
所以她從始至終也都是孤身一人。
晴明看穿了她的內心,也理解她的想法,但他們二人見麵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八百比丘尼和安倍晴明並非是同一類人,無論是身份還是處境。
人類的生命過分短暫,就像是盛開過後便會凋零的花一樣,可八百比丘尼卻是永遠也不會凋謝的花,是介於人類與妖物之間的、不被任何一方視為同類的存在。
她隻能站在時間之外的地方,看著她見過的人一個個老去。
就算是晴明也不例外。
初見時的少年清俊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情,可今日這人便已經垂垂老矣。
這是人類無法逃脫的宿命。卻是鬼舞辻無慘竭儘全力想要逃離的未來。
鬼舞辻無慘不想死,他想要一直活著,淩駕於所有人之上,高高地睥睨著在生老病死中掙紮的可憐人類,漫不經心地發出淡淡的感慨。
而他無比渴望著的東西,卻是八百比丘尼正擁有著的權利——她能看到任何人的死亡,卻不會迎來自己的末路。
在她恍惚時,有黑色的烏鴉落了庭院的櫻樹上,八百比丘尼聽到了它扇動翅膀的聲音,她走到外廊,抬起手時烏鴉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事實上,應該管它叫“鎹鴉”才對,這並非是常見的普通烏鴉,而是鬼殺隊特意經過訓練的、用來傳遞消息的動物。
——在它的腿上綁著小小的紙團。
八百比丘尼取下紙團,就著月色看清了上麵的內容,她隨意地鬆開手指,展開的紙條在掉落的過程中燃起青色的火焰,眨眼間便化為了灰燼。
這種小小的術法,於她而言輕而易舉。
——*——
聽到伊之助死訊傳來的時候,正是晚飯的時間。
伺候的傭人們都已退下,八百比丘尼獨自一人用著晚膳,她的食量向來很小,因而麵前的矮桌上隻擺著幾個小小的碟子。
這樣的場景看起來難免有些淒涼,偌大的和室安靜得過分,跪坐在圓墊上的八百比丘尼,若不是仍有動作,恐怕也會讓人懷疑起是否為雕像。
鬼舞辻無慘就這樣走進來,踩碎了安靜,將一個盒子扔在了她的麵前。
她沒有抬頭,視線落在那個盒子上,也沒有說話。
“聽說是乘坐的列車出了事故,所以導致了一些人員的傷亡,警局通過乘客名單排查了遇難者的身份,也查到了公司的電話。”
鬼舞辻無慘的語氣很平淡,仿佛隻是在談論今晚的菜色一般。
前幾日他們收到了伊之助的來信,信上說他已經完成了升學考試,等把零碎的瑣事整理好,便可以過來同他們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