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的時候, 瀨佳子其實又有些犯怵了,按理來說所有的鬼都在鬼舞辻大人的掌控之下,甚至在被鬼舞辻大人變成鬼的時候便下了禁製,連在人類麵前說出鬼舞辻大人的名字這種事情, 一旦做了都會直接觸發禁止被當場殺掉。
可那個明明是鬼的女孩子, 卻站在了鬼殺隊的那一邊, 幫著鬼殺隊的人對付同類, 卻還能絲毫不受鬼舞辻大人下達的禁製的影響。
難道……又是因為鬼舞辻大人的偏愛嗎?
將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存在留下, 真的會是鬼舞辻大人做出來的事情嗎?
一想到背著她的那個小鬼是鬼舞辻大人下了令要殺掉的敵人,瀨佳子又陷入沉默了。
她忽然想起了曾經聽到過的一個消息——在這世上, 存在著擺脫了鬼舞辻大人控製的鬼。
雖然並不清楚那隻鬼的具體情況如何, 但消息的來源還算靠譜。此前瀨佳子還沒對此產生什麼想法, 可現如今親眼見到了不受鬼舞辻大人控製的鬼, 她也就很難不去想些什麼了。
不過心裡想些什麼是一回事,嘴上說出來的話又是一回事。
瀨佳子不敢詢問其中的具體狀況,因為她很清楚,就算問了也絕對不會有答案,甚至很可能會被發怒的鬼舞辻大人直接殺掉。
在瀨佳子毫不知情的前提下,鬼舞辻無慘清楚地聽完了對方心聲。
他皺了皺眉頭,頭腦中回憶起了不太好的東西, 連帶著搭在八百比丘尼肩上的手也縮緊了幾分,而在清楚地感覺到她的骨頭時,他又像是猛然驚醒般鬆了鬆手指。
鬼舞辻無慘的視線落在八百比丘尼的頭發上,他狀似隨意地撫平她肩頭的褶皺, 手指勾起她散落在頰邊的長發,動作輕緩地彆至耳後,聲音聽不出喜怒:“然後呢?”
瀨佳子看見了他的動作,心裡咯噔了一下,生怕他下個瞬間就又發怒了,忙不迭地開口道:“那個從他背後的箱子裡跑出來的鬼很強,可是身上的味道卻和我們都不太一樣,弟弟妹妹們努力牽製住了另外兩個小鬼,可那個身為鬼的女孩子卻使用了可以燃燒起來的血鬼術,點燃了紅發小鬼的刀……”
“於是他的呼吸法,也從水之呼吸變成了火之神神樂。他就是用火之神神樂斬下了父親的頭顱!”
作為鬼存在了數十年的瀨佳子,她在過去的時間裡也遭遇過許多鬼殺隊劍士的追殺,但在她此前遇到的任何一次危險中,都沒有出現過如此詭異的情況。
她說完之後,庭院裡陷入了詭譎的寂靜,瀨佳子跪趴在地上,額頭緊貼著地麵。
空氣中仿佛有某種奇詭的危險在緩緩地流動著,無形的壓力幾乎要壓斷瀨佳子的脊椎,大腦如充血般混沌,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鬼舞辻無慘就這樣沉默地盯著瀨佳子的脊背,手裡卻把玩著八百比丘尼的一縷頭發,鴉黑的發絲從他的指腹根根墜落。
“那麼你在做什麼?”他忽然開口點明了重點。
在她所說的前因後果之中,完全沒有體現出她本身的作用。
瀨佳子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也顧不上自己還在流血的右眼了,她急迫地想要解釋:“我被另一個使用水之呼吸的小鬼纏住了,他……”
鬼舞辻無慘沒有聽完她說的話,便開口道:“遇到了稍微難纏些的對手,就隻剩下想要逃走的想法,我不想聽這種無趣的辯解。”
瀨佳子麵上的表情在頃刻間凝滯了,本就慘白的麵孔此刻更是生機全無。
【會被殺死。】
【我絕對會在這裡,被鬼舞辻大人殺死。】
這樣的念頭不知從何處瘋狂湧入腦海,驚駭得令她連牙齒都止不住地打戰。
瀨佳子後悔起幾個小時前那個過分自信而又魯莽的自己了,她的喉腔裡像是被鐵塊堆堵了一般,半個字眼都吐不出來,甚至隱隱開始察覺到口腔中逐漸擴散的血腥味。
就在悔恨自己竟做出了如此錯誤的決定時,她的視線忽然觸及了一張過分平淡的麵孔——眼瞼微垂的模樣與站在她身後的那人有著本質的區彆。
被來自細胞的恐怖威壓震懾了許久的瀨佳子倏然想起,在鬼舞辻大人的身前,還坐著另一個人。
她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叫出了她的名字:“八百比丘尼大人!”
一直坐在簷廊上充當鬼舞辻無慘扶手的八百比丘尼、雖然自他出現後便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但至少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們的對話上。
那個戴著狐麵、使用水之呼吸的孩子,很顯然就是伊之助。
事實上讓前任水柱來培育伊之助、也是八百比丘尼深思熟慮過後才做出的決定,並不隻是因為她與鱗瀧左近次是舊識,也是因為現如今還不是讓伊之助未死的消息暴/露在鬼舞辻無慘麵前的時機。
毫無疑問他需要些能遮擋住自己麵容的東西,也需要一個能理解現如今狀況的指導者。這才是八百比丘尼的真實想法。
瀨佳子一邊講述著那田蜘蛛山被襲擊的過程,八百比丘尼一邊想著其他的事情。鬼舞辻無慘會說什麼她其實並不在意,瀨佳子的下場如何也不需要她插手。
八百比丘尼隻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
很顯然,鬼舞辻無慘也沒有想到。
幼年模樣的初始之鬼垂下了視線,落在八百比丘尼的發頂,視線下移時他看到了白皙纖細的脖頸——脆弱得稍一用力就會被折斷。
但現如今卻有鬼當著鬼舞辻無慘的麵試圖向她求救。
瀨佳子用看救命稻草一樣的眼神看著八百比丘尼,這樣的目光隻是令八百比丘尼瞥了她一眼,便又淡淡地彆開了視線。
可鬼舞辻無慘卻忽的笑了起來,發出了短促的氣音。
聽到低低的笑聲在頭頂響起時,八百比丘尼怔了一瞬。但接下來聽到的話更是令她沉默。
“當著我的麵叫她的名字,是因為覺得她能救你,還是你覺得……她的決定在我之上?”
鬼舞辻無慘的聲音分明很輕,聲線又很平和,卻毫無疑問是在質問瀨佳子。
這樣的質問瀨佳子自然不敢回答,她把頭又緊緊地貼回地麵。而事實上,鬼舞辻無慘也並非是在問她。
他用指尖抬起了八百比丘尼的下巴,迫使她轉過臉來看向自己,因此刻保持的姿勢而產生的高度差距令八百比丘尼被迫仰視著他。
幼年形態的初始之鬼做出這樣的舉動,比起危險反而更像玩笑。
“你覺得呢?”鬼舞辻無慘注視著她問。
八百比丘尼垂下了白皙的眼瞼,輕聲道:“彆人的想法如何,我又怎會清楚?是誰說出來的話,詢問本人不是才更加合適嗎?”
這樣的回答令鬼舞辻無慘眸色微沉,眼見八百比丘尼避開視線,眉眼之間的陰鬱又明顯了幾分。
“那如果我說讓你來處置她呢?”鬼舞辻無慘忽然說。
聞言八百比丘尼終於抬起了眼睛,對上他的視線時從中看出了幾分玩味,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一樣,紅梅色的豎瞳微微擴張。
不論八百比丘尼的反應如何,察覺到這時候氣氛又開始變化的瀨佳子,心底裡還是升騰起來幾分希望的光彩。
叫出八百比丘尼大人的名字隻是她無路可退時的拚死一搏,卻不料似乎真的起到了作用。早就聽說了八百比丘尼大人在鬼舞辻大人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現在看來果真是如此。
但過了許久,八百比丘尼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鬼舞辻無慘不著急,八百比丘尼也不著急,因為提心吊膽著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沒命的從不是他們。
所以瀨佳子要急壞了。
這樣的場麵又開始讓她懷疑起自己的最後一搏究竟有沒有用了。
就在這時,平和輕淺的嗓音緩緩地從八百比丘尼口中溢出:“那就讓她退下吧。”
聽到這句話的瀨佳子倏地瞪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地麵上粗糙的砂礫映入她的眼簾。這倒不是因為不滿意八百比丘尼的“處置”,而是劫後餘生的不知所措。
可鬼舞辻無慘還沒有說話,瀨佳子也不敢輕舉妄動。
輕蔑的冷笑就這樣響了起來,是鬼舞辻無慘發出的聲音。
“這就是你的處置?”
鬼舞辻無慘鬆開鉗製她下巴的手指,走下了簷廊,他的鞋底沾上了泥土,錚亮的小皮鞋停在了瀨佳子的腦袋前。
在八百比丘尼淡漠的眼神中,他抓起了瀨佳子的頭發,將她仿佛已經黏在地麵上的腦袋提起,瀨佳子大睜著的眼睛就這樣猝不及防對上了鬼舞辻無慘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滿是血液的猩紅與殘忍。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頃刻間生出尖銳的青紫色指甲。鬼舞辻無慘勾起唇角:“那就讓你退下吧。”
但在退下之前,他還做了其他的事情——他給了瀨佳子更多的血。
也給她下達了命令——
“我給你一個新的機會,去把那個紅頭發的小鬼殺掉,然後帶著他的腦袋回來見我。明白了嗎?”
看著瀨佳子顫抖點頭,鬼舞辻無慘鬆手將她丟在地上:“現在,你可以滾了。”
——*——
庭院裡殘留著的血腥味逐漸在夜風中淡化,鬼舞辻無慘重新回到了簷廊。
“血跡怎麼辦?”八百比丘尼問他。
關於如何處置瀨佳子,她其實隻是隨口一說,完全沒想到鬼舞辻無慘真的會讓她完完整整地退下……或許也不算完整。
畢竟當鬼舞辻無慘給瀨佳子血的時候,她臉上瞬間扭曲猙獰的表情和被撕裂的皮膚並不是假的。
但實際上,比起直接放她走,鬼舞辻無慘多給了她血才更讓八百比丘尼意外。
他雖然熱衷於四處將普通人變成鬼,可事實上,每次給的血量其實都不多,若是想要從他手裡得到更多的血,唯有變得更強或是殺死了柱才有可能受到這種【嘉獎】。
正因如此,他給一個逃跑的敗者賜予血液的舉動,則更是令人深思。
好在鬼舞辻無慘沒法讀取八百比丘尼的思想,不然一定會對她這種想太多的行為給予輕蔑的嘲笑——他就是心血來潮,僅此而已。
因為瀨佳子的舉動引起了他的興趣,因為八百比丘尼想要放過她——所以鬼舞辻無慘不僅放過了她,甚至給了她將功補過的機會。
鬼舞辻無慘……其實在瀨佳子叫出八百比丘尼的名字時,第一反應並非惱怒。
他沒有覺得對方當著他的麵向八百比丘尼求救是什麼令人厭惡的行為,反而覺得很有意思——有趣得令他發笑。
也正是如此,他才做出這種令八百比丘尼都意外的舉動。
給血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完全沒有考慮到院子裡殘留的血跡應該怎麼辦,讓瀨佳子滾的話脫口而出得過於順暢,現在也沒法再讓對方滾回來收拾乾淨。
不過以鬼舞辻無慘的性格,他也不會考慮到“如何避免被傭人們發現庭院裡的血跡”這種事。
聽到八百比丘尼的提問時,他正想皺眉,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不用管它。”
反正天亮了,太陽一曬也就沒了。
想到這種事情,鬼舞辻無慘其實又不太高興了,活動在夜晚時無論多麼強大的鬼,一旦暴/露在太陽底下也隻會不剩分毫。
到了鬼舞辻無慘這種地步,能夠限製和殺死普通鬼的紫藤花,其實已經對他沒什麼用了,甚至連尋常的日輪刀於他而言也沒什麼作用。
真正會令他恐懼的,唯有日光。
但鬼舞辻無慘毫無疑問不會讓自己暴露在日光之下。
八百比丘尼就這樣目睹了鬼舞辻無慘從麵無表情到眉頭蹙起,再到一言不發離開的全過程,完全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些什麼東西。
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也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
——*——
那田蜘蛛山一戰之後,禰豆子的存在也暴/露在了鬼殺隊的視野中。
帶著鬼的劍士,此前在鬼殺隊中聞所未聞。
不論是前去收拾殘局的【隱】的隊伍,還是因此事而被召集在產屋敷邸的鬼殺隊的【柱】們,無一不是對禰豆子抱著警惕和拒絕的態度。
但鬼殺隊的主公,產屋敷耀哉卻認為,禰豆子正如她的兄長炭治郎所言,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傷人。
而培育了炭治郎的前任水柱鱗瀧左近次,更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擔保,堅信著灶門禰豆子不會吃人這一事實。
“炭治郎。”在柱合會議結束之後,產屋敷耀哉將灶門炭治郎和灶門禰豆子二人留下了片刻。
現如今已經有大半張臉都被猙獰的病容所覆蓋的產屋敷耀哉,愈發能感覺到自己生命的迅速流逝。
但他的內心卻從未生出過對自身、對世間的憎恨與仇視,產屋敷耀哉在麵對著任何一人、無論是普通的鬼殺隊員還是柱的時候,都是一視同仁地包容而又溫和。
炭治郎不明白他為何要刻意留下自己,但他能察覺到——主公一定是有事情要告知他。
“伊之助還好嗎?”產屋敷耀哉問他。
灶門炭治郎答道:“伊之助受了傷,現在在蝶屋治療。雖然失去了記憶,隻記得自己的名字是八百伊之助,但伊之助一直都很努力,通過了藤襲山的最終選拔之後,也沒有懈怠任何一天……”
產屋敷耀哉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欣慰與憐惜,不僅是對伊之助,也是對炭治郎,更是對像他們一樣的、為了打倒最終目標鬼舞辻無慘而努力的劍士們。
“有件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要告訴你。”產屋敷耀哉對他說:“就在前幾日,我收到了鎹鴉傳回來的信件。”
灶門炭治郎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麵前,卻在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時瞪大了眼睛。
“是珠世小姐傳來的。”產屋敷耀哉輕聲道。
雖然早就已經見過珠世,並且答應了她收集十二鬼月血液的請求,但珠世這樣在鬼中也是極為特殊的存在,灶門炭治郎自然不會輕易告知其他人。
但主公現如今卻突然在他麵前提及了珠世小姐的名字。
見灶門炭治郎一副緊張的樣子,產屋敷耀哉安撫地笑了笑,輕輕地說:“不必緊張。在不清楚具體情況的前提下保守秘密,你做得很對。”
聽到這樣的誇獎,炭治郎局促地收緊了手指,略微低下腦袋。
“那……”炭治郎意識到了正事:“是珠世小姐說了什麼嗎?”
“珠世小姐雖然正在研究禰豆子為何不同於其他鬼的原因,但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什麼特彆有用的結果,不過……”產屋敷耀哉頓了頓,提到了另一個人的名字:“八百比丘尼閣下,昨夜讓鎹鴉送來了新的消息。”
灶門炭治郎雖驚詫了一瞬產屋敷耀哉竟與八百比丘尼也有聯絡,卻也很快釋然——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放心感。
產屋敷耀哉說:“在昨夜,從那田蜘蛛山逃走的一隻鬼,被鬼舞辻無慘賦予了大量的血液,或許很快又會有大動作了。”
灶門炭治郎正襟危坐,對於這種話題絕不懷半分輕視。
“我能做些什麼嗎?”炭治郎問。
產屋敷耀哉的視線落在他耳下的花劄耳飾,眸色變得有些恍惚,他很早之前就從八百比丘尼那裡得知了這對花劄耳飾的來曆,也知道它們究竟意味著什麼。
上一個戴著它們的人,是隻差一點點就將鬼舞辻無慘斬殺的、掌握著初始呼吸的劍士。
但產屋敷耀哉並沒有在此刻告知他一切的必要,因為他本人所了解的內容,顯然不如另一個人——不如八百比丘尼了解得多。
到了合適的時候,八百比丘尼一定會告知灶門炭治郎,他應當知曉的一切。
所以產屋敷耀哉隻是對他說:“你們已經被鬼舞辻無慘盯上了,他也一定會不斷地派其他鬼來追殺你們。”
在說這話的時候,產屋敷耀哉的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在灶門炭治郎的臉上,注視著他的每一個細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