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傭人罷了,就算知道了什麼又有什麼關係,讓一個人類悄無聲息地消失,實在有太多的方法……”
“是啊,”八百比丘尼輕聲應他,意有所指地說:“但每次都失敗了。”
鬼舞辻無慘分明是在說那個見到了猗窩座留下的血跡的傭人,但八百比丘尼卻強行將話題突然轉換成了灶門炭治郎。
這一事實毫不留情地戳中了鬼舞辻無慘的痛點,令他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既然如此,你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吧?”
黑發紅眼的初始之鬼眯起狹長的眼眸,他傾身靠近了八百比丘尼,聞到她身上不經意被濺上的猗窩座的血的味道,微微皺起了眉頭。
八百比丘尼回視了他的眼睛:“不管是誰,失手都是難免會有的。”
“但每次都失手,就不能用【難免】來形容了。”鬼舞辻無慘低聲道。
門外有侍女的腳步聲響起,木盆放在地麵上的聲音之後,是抹布被浸水後被擰乾的聲音。鬼舞辻無慘和八百比丘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但視線交錯時隱約有種刀光劍影般的意味。
直到傭人在門外稟告已經擦洗乾淨,敲響了障門輕聲告知之後,聽到腳步走遠的聲音,八百比丘尼才開口道:“那大抵便是天命了。”
聽到這話的鬼舞辻無慘忽的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睛張得很大,紅梅色的眸子裡滿溢著強烈的不安定:“難道你是在說,灶門炭治郎和繼國緣一是一樣的嗎?”
鬼舞辻無慘的聲音不大,落入八百比丘尼的耳中卻像是生長著毒刺的荊棘一般深深地鑽入她的耳底。
說起【繼國緣一】的時候,八百比丘尼明顯從鬼舞辻無慘的聲音裡聽到了仿佛在顫抖和恐懼著什麼一般的意味。
因為受到鬼舞辻無慘的鉗製,八百比丘尼被迫仰起了脖頸,在他手底下的皮膚白皙得像雪一樣,甚至隱約可見薄薄的皮膚之下,青色的血管安靜而又馴服。
她輕聲說:“我沒有這種意思。”
有沒有這種意思並非是八百比丘尼本人說了算,而是要看鬼舞辻無慘這時候想要如何理解——在這種情況下,八百比丘尼不論說什麼,其實都不會讓鬼舞辻無慘覺得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於是她在鬼舞辻無慘的怒目而視下選擇了保持安靜。
鬼舞辻無慘神色陰鬱地將她鬆開,失去桎梏的八百比丘尼倒在木質的地板上,從喉嚨裡溢出幾聲低低的咳嗽。
也不知道鬼舞辻無慘這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當八百比丘尼再次抬起臉時,房間裡隻剩下矮桌四分五裂後未被收拾的一地狼藉。
八百比丘尼從地上起身,她本想拉開障門透氣,卻不料沒走幾步便看到了佇立在廊邊的身影。
猗窩座低下頭顱同她請安:“八百比丘尼閣下。”
八百比丘尼頓了頓腳步,複而走到他身邊:“怎麼還在這裡?”
聞言上弦之叁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忽然開口道:“萬分抱歉。”
他這樣說著,又在八百比丘尼麵前半跪下來,一隻手按在地板上,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事實上並非任何人都能享受到這樣的尊遇,猗窩座迄今為止隻在兩個人麵前低下過自己的頭顱——一是將他變成鬼的鬼舞辻無慘,二是曾經打敗過他的八百比丘尼。
哪怕現如今距離八百比丘尼戰勝他的那時,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見他這副姿態,八百比丘尼沉默了半晌:“何必呢。”
猗窩座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不用像麵對那人一樣對待我。”八百比丘尼在外廊坐下,望著低下腦袋的猗窩座:“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那人】指的是誰,無論是八百比丘尼還是猗窩座都心知肚明。
過了好一會兒,猗窩座才輕聲道:“屬下沒能找到青色彼岸花。”
作為鬼之後擁有了漫長的壽命,自然而然便會忘記許多的東西,猗窩座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人類時的任何記憶了,但在剛變成鬼的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他還是依稀記得些許。
很長一段時間八百比丘尼在猗窩座眼中都隻是鬼舞辻無慘的附庸,在他看來,她總是沉默地跟在無慘大人的身後,仿佛沒有任何主見和自我,是僅憑鬼舞辻大人的驅使而行動的機器。
他曾以為八百比丘尼也是鬼,卻又從未見過她使用血鬼術的模樣,甚至從未見過鬼舞辻大人吩咐她去執行任何任務——比起像他們一樣的下屬,她更像是鬼舞辻大人身邊的裝飾品。
可有可無。
直到有一天,猗窩座也忘記了是因為什麼原因,他和八百比丘尼進行了【切磋】。
那是無慘大人沒有見到的一次的切磋,與其說是雙方的戰鬥,倒不如說是單方麵的碾壓——哪怕那時候的猗窩座剛剛成為上弦,但在他看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該會輸掉的。
單隻是如此,其實並不足以令猗窩座臣服——比他後變成鬼卻實力增進得更快的童磨,就算進行了換位血戰將猗窩座打敗,在猗窩座心目中的地位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惹人生厭。
但八百比丘尼並不是童磨那樣的人。
猗窩座曾問過她為何不像黑死牟閣下那般在身側佩劍,也問過她是如何達到了如今的實力。
“我並非劍士,”那時的八百比丘尼對他說:“也從不覺得自己是所謂的強者。”
八百比丘尼對他說:“我隻是個普通人,若是說有什麼不同於普通人的願望,那大抵也隻有一個……”
【青色彼岸花。】
那時候猗窩座才忽然明白,原來八百比丘尼從來都不是跟隨在鬼舞辻無慘身邊的下屬,僅僅是因為要追尋同樣的目標,所以才留在了鬼舞辻無慘的身邊。
他對八百比丘尼的認知,從根本上存在著錯誤。
甚至比起過分張揚、又時常喜形於色的鬼舞辻大人,僅僅以青色彼岸花為唯一目標的八百比丘尼大人,反而更加的深謀遠慮。
對於猗窩座的歉意,八百比丘尼覺得完全沒有必要。
畢竟,“青色彼岸花……不是能被輕易找到的東西。”
她垂下了白皙的眼瞼,“若是能隨意被人找到,又何須我們花費上千年的時間。這不是你的錯,青色彼岸花本就是虛構般的存在,至少在我遇到的所有人裡……都從未有人見過這種東西。”
聞言猗窩座愈發沉默了,過了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在昨天夜裡,我遇到了三名鬼殺隊的【柱】。八百比丘尼大人,鬼殺隊的【柱】有著優越的資質,若是能變成鬼的話,或許能夠成為和其他的上弦之鬼一樣強大的存在也說不定……”
話還沒說完,八百比丘尼便出聲打斷了他:“不用告知我這些,鬼殺隊的【柱】與我無關,上弦之鬼有多少我也並不在意,我想要的東西,從始至終都隻有那一樣。”
比起一麵躲避著鬼殺隊和產屋敷,一麵不斷製造鬼尋找青色彼岸花,中途還時不時要讓人揣摩心意的鬼舞辻無慘,八百比丘尼的意誌顯然要堅定得多。
她唯一想要得到的,隻有青色彼岸花。
猗窩座在心底裡反省了一下自己,或許正是因為他無法做到像她一樣心無旁騖,所以才無法讓自己真正抵達【至高領域】吧。
“是。”猗窩座應聲:“那麼,屬下告退。”
——*——
那之後八百比丘尼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平靜的生活,鬼舞辻無慘一直沒有回來,累偶爾會在夜裡踏出自己的房門,遇到坐在外廊的八百比丘尼時,他也會安安靜靜地在她身邊坐下。
八百比丘尼有時會和他玩翻花繩,不管是八百比丘尼還是累,都對這樣的遊戲格外擅長。
但在這樣平靜的生活之中,也出現過意外的小插曲。
累的翻花繩,是因為自身無法自由走動,疾病纏身導致被困在家中之時,他原本的母親為了不讓他覺得無趣,而教會了他翻花繩這樣不需要耗費體力的遊戲。
那麼,“母親大人,是如何學會翻花繩的呢?”
聽到這個問題的八百比丘尼愣了一下,累看到她神色微變,卻很快又調整過來,輕聲對他說:“是一個朋友教我的。”
累的潛意識告訴他不要多問,因為母親大人提起那個【朋友】時,她臉上流露出來的神色,似乎可以表明……那並非是普通的朋友。
更像是某個於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那是隻有八百比丘尼本人才能明白的,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的人。
彼時生活在平安京中的八百比丘尼,在機緣巧合下又遇見了相隔許久沒有見麵的安倍晴明。那人的麵容相比於他們上一次見麵時成熟了許多,但風姿卻仍是京中的貴女們最為傾慕的風雅。
“說起來前段時間有從唐國回來的使者,教會了我一個有趣的小遊戲。”
晴明在和她喝酒時忽然說起這件事,“不如我也教您吧。”
他的唇邊浮現出一抹笑意,從身上拿出了花繩:“聽說是民間盛行的遊戲,雖然更多的是孩子們在玩,但無趣時用來解悶,也勉強是一件趣事。”
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八百比丘尼垂下了眼瞼,累沒有出聲打擾她,任由她獨自陷入了回憶之中。
但看著她垂眉斂目的模樣,累卻忽然有種想要抓住些什麼的念頭——這樣的念頭令他伸手握住了八百比丘尼的手背,令八百比丘尼猛地回過神來。
“怎麼了嗎?累。”
白色頭發的蜘蛛之鬼張大了眼睛注視著她,目不轉睛的模樣令八百比丘尼也會以了注目。
“母親大人……會一直都在這裡嗎?”累忽然問她。
八百比丘尼抿了抿嘴角:“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聽到這個問題的累忽然同她說起了以前聽說過的一個故事:“很久之前的時候,我曾經聽到過一個,關於家人之間的羈絆的故事。”
父親為了拯救自己落水的孩子,所以淹死在了河中的故事。
累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這樣的羈絆就是他所要追求的【家人間的羈絆】,是他無論如何也渴望著能夠得到的東西。
但在和八百比丘尼大人、鬼舞辻大人成為了【家人】之後,他卻忽然又不敢肯定了。
在某個時刻,累忽然覺得,家人之間的羈絆,或許也能是其他的東西——比如他所看到的,八百比丘尼大人對【弟弟】溫柔貼心的模樣。
那樣的陪伴,也是家人間的羈絆吧。
於是他詢問八百比丘尼:“您會一直都留在這裡,陪在我和父親大人的身邊嗎?”
這個本該輕飄飄的回答便能應付的問題,卻令八百比丘尼在累麵前保持了沉默。
若隻是一句話,她其實能夠輕鬆地說出來,但她此刻所麵對著的,並非隻是區區一句話這麼簡單的事情。
累在向她討要承諾。
而八百比丘尼一直都知道,承諾是最不可信的東西。
這個孩子尚且不能明白謊言與真實之間所隔著的那層薄薄的間隔有多麼脆弱,也不知道……八百比丘尼很難真的將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待。
這並非是說八百比丘尼不想愛他,而是因為她已經沒有能力去愛他人——不論給予對方的【愛】是何等意義上的【愛】。
在她漫長的生命延續了過長的歲月之後,意料之外闖入她視線之內的、那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忽然讓她重新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母愛】。
與其說八百比丘尼是因為像母親一樣愛著伊之助,所以才讓伊之助成為了她的孩子,倒不如說是因為琴葉的愛過於灼熱,所以她的餘溫也影響了八百比丘尼的心,讓她得以在伊之助的麵前,將自己代入到琴葉的身份之中,把琴葉未能給伊之助的愛,通過另一個人的身體給予了她的孩子。
但她無法讓自己在單獨麵對累的時候,也像琴葉那樣愛著她的孩子。
所以想要從她這裡得到些什麼的累,也隻會得到多年之前——在八百比丘尼還未遇到琴葉時的那樣的反應。
在累主動抱住她的時候,沉默不語、毫無波瀾的反應。
累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父親大人在想些什麼,自從他被帶回來之後,無論是布置任務還是下弦會議,都再也沒有了累的身影。
鬼舞辻無慘的想法究竟如何,並不是累能夠揣摩出來的意思,而這一事實也很快便得到了印證。
因為接下來的上弦之鬼集合……累依舊沒有得到召見。
哪怕就連八百比丘尼也被召去了無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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