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合會議。
在以往相隔數年、遇到了重大事件才會召開的回憶,現如今卻隻是時隔數月便再次召開了。
九柱之中,除因花街一戰身受重傷無法戰鬥的音柱之外,其餘的柱都抵達了產屋敷的宅邸。各自站在庭院之中,靜候著產屋敷耀哉的出現。
但這一次來的人卻並非是產屋敷耀哉,而是他的妻子產屋敷天音。
所有人都很清楚其中的原因——產屋敷耀哉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現如今已經不方便行走了。
但即便如此,產屋敷天音還是認認真真地解釋了自己的丈夫未能親自前來的理由,而後鄭重其事地向大家道歉。
“您不必如此。”
岩柱的眼中落下淚水,他雙手合十,仿佛寺廟中的虔誠僧侶,說出來的話也滿是悲憐的意味。
產屋敷天音注視著半跪在庭院中的大家,他們一直都尊敬著身為鬼殺隊當主的產屋敷耀哉,也一樣尊重著作為產屋敷耀哉妻子的產屋敷天音。
產屋敷一族深受詛咒已久,為了延續過於短暫的壽命,他們得到了神官的指引,從神官的家族中迎娶妻子,以此讓自己家族的壽命得到了延長——但也最多隻是三十歲。
而產屋敷耀哉……卻在這樣的年齡到來之前,身體便將近油儘燈枯了。
彌漫在庭院之中的氣氛極為沉重,但此次柱合會議的召開,其主要內容卻是因為刀匠之村的事情——原本分散在各地的【柱】們突然得到了鎹鴉的召集,讓他們全部前往刀匠的村子。
這樣的召集過於突然而且緊促,更何況召集的原因還是……
“天音夫人,”富岡義勇維持著半跪著的姿態,抬起了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三名上弦之鬼將會襲擊刀匠之村,這樣的消息,是從何而來呢?”
平日裡一舉一動都不合群的水柱,在這一次的柱合會議上終於提出了一個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其他人雖沒有說話,卻也都把視線放在了產屋敷天音的身上。
雖然早就知曉主公的家族擁有著預知的能力,但這種程度的預知也能做到的話……
“是因為八百比丘尼閣下。”
產屋敷天音跽坐在和室之內,看到外廊前的柱們露出了遲疑的神色。唯有煉獄杏壽郎和富岡義勇恍然大悟——畢竟他們早幾年便從產屋敷耀哉的口中聽說了她的存在。
蟲柱蝴蝶忍有了新的問題:“那位八百比丘尼閣下,現在在哪裡呢?”
“她現如今,也在產屋敷的宅邸之中。”
——*——
刀匠之村一戰雖因將能夠戰鬥的柱全部集合在了刀匠之村,把傷亡的數量儘可能控製到了最低,但畢竟同時迎戰三名上弦之鬼,想沒有半點損失也隻是癡人說夢。
最明顯的例子便是霞柱雙子,兄長時透有一郎的左腿受傷嚴重,且因為拖延的時間太長所以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甚至會影響到今後的行走。而弟弟時透無一郎,卻是整隻左臂都被斬下,幸好止血及時,不然連性命都有可能直接丟在刀匠之村。
但這是因為他們麵對的是最為強大的上弦之壹,其他的柱雖然也多多少少也受了傷,但總歸沒有他們這麼嚴重。
事實上,蝴蝶忍在為他們兄弟二人治療的時候,也曾詢問過他們是否要提前退位,畢竟他們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再恢複到從前的狀態了。
但此前向來安靜內斂的時透無一郎,卻頭一次露出了強勢的模樣,語氣堅定地說:“我還可以繼續戰鬥,隻是少了一隻手臂而已,更何況還不是握刀的那隻手。”
而他的證據也很充分。哪怕是無法恢複到全盛狀態的時透有一郎和時透無一郎,也已經比許多鬼殺隊劍士的實力更加強大。
更何況時透無一郎那時候對她說:“我想要和哥哥一起戰鬥。”
蝴蝶忍注視著他的眼睛,實在無法說出半句反駁他的話。
她想起自己當初成為鬼殺隊劍士的原因,也是因為她的姐姐蝴蝶香奈惠是鬼殺隊的【花柱】。
她想要和姐姐一起戰鬥,變成姐姐那樣溫柔而又強大的、可以保護許多人的【柱】。
蝴蝶忍深深地吐出氣息,露出了一個笑容:“那今後也要繼續加油呀。”
這樣的話語她並非隻給了時透無一郎,也給了其他的很多人。大家雖然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才加入鬼殺隊,但他們都有著共同的目標。
【惡鬼滅殺。】
灶門炭治郎和戀柱蛇柱一同麵對了上弦之肆,過程中雖然也是凶險萬分,但好在結果喜人,哪怕受了傷,也隻要花費些時間休養,便能夠調整過來。
更何況在這次戰鬥之中,還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變成鬼數年的灶門禰豆子,竟能在陽光之下行走了。
發現這一現象之後,灶門炭治郎落下了眼淚,他緊緊地抱著自己唯一的親人,而他的妹妹竟時隔數年開口說出了變成鬼之後的第一句話。
是呼喚著兄長的聲音。
這樣的喜悅一直延續在他昏迷之後的夢境中,炭治郎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很奇怪的夢境,他看到穿著紅色羽織的劍士坐在自己的身旁,他的耳下墜著熟悉的花劄耳飾。
事實上這並非他第一次夢見這位劍士了,但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這位劍士究竟是誰,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直到他在刀匠之村遇到了一個孩子,而那個孩子驕傲地為他介紹了村子裡最強的人偶。
那個名叫【緣一零式】的人偶。
在刀匠之村裡,灶門炭治郎第二次聽到了【日之呼吸】這個說法。
他現如今所使用的呼吸法和劍式,灶門炭治郎從父親那裡知曉的它的稱呼是【火之神神樂】,但從那個早已破敗的、以昔日的鬼殺隊最強劍士為原型製造出來的人偶身上,他卻看到了火之神神樂的重現。
而其他人都將其稱之為【日之呼吸】。
灶門炭治郎還在思考著二者之間究竟有何聯係,他的意識卻已經恢複了清明,睜開眼睛之後看到的是朋友們熟悉的臉,我妻善逸趴在他的床上痛哭流涕。
“嗚嗚嗚嗚嗚!炭治郎!!”發現他醒來,我妻善逸撲上來抱住他,就在炭治郎深受感動,想要安慰一下他的時候。
“請把禰豆子嫁給我吧!!!”
我妻善逸緊緊地握著他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完上句話,便又變成了那副不靠譜的樣子,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笑得傻乎乎的:“禰豆子妹妹實在是太可愛啦,而且……”
灶門炭治郎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樣的表情深深地打擊到了我妻善逸,他正想說些什麼,卻被身後不知何時站過來的神崎葵打斷了。
“好了!炭治郎還需要休息,不要在這裡打擾病人了!”
神崎葵也沒多說半句話,直接提著我妻善逸的衣領,冷漠地把他拖了出去,丟人關門的動作一氣嗬成。
我妻善逸愣愣地坐在外廊,看了一眼障門,視線卻忽然瞥到了院子裡正在和蝶屋的孩子們玩耍的禰豆子。
“禰~豆~子~妹妹~”
他張開手撲了過去。
——*——
“主公大人想要見你。”
在善逸被丟出去之後,灶門炭治郎才聽到神崎葵開口說:“彆問我是因為什麼原因,我隻是傳信的人,你去了就知道了。”
從蝶屋到產屋敷宅邸的路程並不遠,是走個十幾分鐘就能抵達的地方,雖然灶門炭治郎還沒有恢複完全,但全然可以當做散步了。
他在路上一直想著是因為什麼原因,思來想去也隻能想到禰豆子和珠世小姐。
或許禰豆子能夠行走在太陽之下,珠世小姐知曉原因,而主公也知道,灶門炭治郎早就見過珠世了。
可這樣的猜測,卻在他抵達了產屋敷宅邸,見到了產屋敷天音夫人,被對方領到了主公的房間門口時,忽然被另一種擔憂所取代。
【藥味很重。】
事實上,自從進入了產屋敷的宅邸中,他便已經聞到了這樣的味道,在藥味的掩蓋之下,他還聞到了一種似乎是什麼東西正在腐爛的氣味。
這樣的味道從何而來,隻需要稍稍思考一下便能夠得知。
懷抱著擔憂與忐忑,天音夫人拉開了障門。
但映入灶門炭治郎眼中的,卻不僅僅是躺在寢具內的產屋敷耀哉——還有另一位跽坐在他身邊的女性。
“他來了。”
那位女性輕聲開口,躺在寢具內的主公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天音夫人走到他的身邊,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依靠,讓主公得以起身坐穩。
產屋敷耀哉的身體,的確已經惡化到了這種地步。
“主公大人……八百比丘尼閣下……”
灶門炭治郎有些呆愣,不是很能理解這時候的情況。
“請不必拘束,”灶門炭治郎聽到天音夫人對他說:“此次邀請你前來,是因為八百比丘尼閣下有話要說。”
她僅說到了這種地步,便沉默下來,將說話的餘地留給了八百比丘尼和灶門炭治郎。
灶門炭治郎睜大了圓圓的眼睛,尚未褪去稚嫩的臉還有著屬於少年的天真與幼小——而此刻這張臉上滿帶著局促。
他顯然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
“你和伊之助相處得還好嗎?”八百比丘尼像是看出了他的拘謹,忽然這樣問他。
像是閒聊一般的開頭,再加上平淡溫和的語氣,很快便讓灶門炭治郎放下了拘謹,他說起了伊之助,“伊之助是我的同伴。”
還有善逸也是,大家都是因為有著共同的目標而加入了鬼殺隊的、年齡相仿的孩子。自然也更容易親近。
“這樣就好。”她笑了笑,看到了灶門炭治郎身上的傷口:“很嚴重嗎?”
“隻是小傷而已,”炭治郎樂觀地說:“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在同他說話之時,八百比丘尼一直都在注視著他的臉,雖然他有著與緣一相似的紅發紅眼,甚至左邊的額角也有著相似的暗紅色斑紋,但八百比丘尼卻覺得——
【灶門炭治郎,他一點也不像繼國緣一。】
即便他是日之呼吸的傳人,繼承了日之呼吸的劍技【火之神神樂】,也繼承了繼國緣一的花劄耳飾。
可他卻有著一顆毫不遜色於任何人的堅定而又熾熱的心,哪怕他從不是任何意義上的天才。
有著繼國家血脈的時透兄弟,其實比灶門炭治郎擁有更加優秀的天賦。但八百比丘尼與灶門炭治郎交談時,卻像是忽然明白了為何緣一要選擇將自己的劍技傳給他的祖先。
正因為他們隻是普通人。
繼國緣一生來就是與眾不同的人,這一點,哪怕他自己再怎麼否認,也無法在其他人眼中獲得認同。
天生的斑紋,與生俱來的天賦,以及從幼時起便達到了的【通透世界】。繼國緣一的天賦遠勝於這世間的任何一人。
但他所追求的……卻隻是成為普通的人,像個普通人一樣活下去。
火之神神樂並不是多麼複雜的神樂舞,這一點八百比丘尼格外清楚,哪怕是普通人,隻需要用心學習也能夠學會它的所有動作。
隻不過,要想像繼國緣一那樣結合日之呼吸的呼吸法使用它,將它變成實戰型的劍技,卻並非是一年兩載能夠做到的事情。
八百比丘尼想起了很久之前,她遇到了繼國緣一和繼國嚴勝的母親若月,在若月的挽留之下留在了繼國家。
當若月懷上身孕的時候,八百比丘尼曾單獨告訴過她:“是雙生子。”
她看到了她生下的孩子,一個是普通的、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的孩子,可另一個……卻生來便有著火焰狀的斑紋。
這樣的斑紋若是出生在普通的人家,或許也能勉強接受,可他卻是生在了繼國家,尤其還是作為武家的雙生子。
雙生子中,因為有可能出現長大後互相爭奪家產這一情況,作為後出生的一方,往往從出生起便注定了並不敞亮的未來。
但那位看起來極為柔弱的女性,卻是握住了八百比丘尼的手,將她的手掌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對她說:“可他們都是我的孩子。”
仿佛是在回應著她的話一般,她腹中的胎兒也有了明顯的胎動,八百比丘尼的手掌感受到了她腹中那些屬於生命的震動,她也看到了若月慈愛著注視著自己的腹部時的溫柔。
“我會為你祈禱的。”八百比丘尼輕聲說:“我以前是火之神神社中的巫女。”
也是唯一一名能夠完整地跳完火之神祭典儀式的巫女。
在若月麵臨著臨盆的時刻,八百比丘尼換上了莊重的祭祀禮服,她在若月的門外跳起了祈福的火之神神樂,那樣的舞蹈,就連站在門外等候的侍女們都為之怔然了許久。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一原因,原本隔著屏風守在若月生產的房間裡,卻在看到了雙生子中的弟弟繼國緣一額角的斑紋,想要將其抱出來扔掉的時刻,繼國家主看到了庭院中的神樂舞。
那位巫女的麵容上分明沒有任何表情,卻無端能令人深受慈悲與神聖的垂憐,繼國家主抱著緣一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她停下了舞動。
“我為若月夫人,和她的孩子們向上天祈禱,祈求火之神的恩光能夠庇佑在她們的身側。”八百比丘尼垂眉斂目,輕聲低語。
繼國家主遲疑了,這樣的遲疑適時地讓時間拖延到了因生產而脫力的若月夫人醒過來——她絕對不會認同丈夫的想法,因為這兩個孩子,都是她最為心愛的孩子。
在那兩個孩子之中,比之繼國嚴勝,八百比丘尼落在繼國緣一身上的目光其實更多。
她憐惜緣一尚且年幼卻無法體會到人世的冷暖,仿佛生來便隔絕於世俗之外。而八百比丘尼一直都很清楚,這樣的感覺會讓人多麼空虛。
在那個孩子蹲坐在母親的身側,對她投來空洞得毫無波瀾的眼神時,這樣的悲哀尤為清晰。
她曾握著緣一的手,在他對此毫無反應時注視著他幼小稚嫩的麵龐,同他說:“緣一,你要學會去接受這些感情。生來就與眾不同的人,注定要比他人承受更多的孤獨,什麼也不在意,什麼也不追求,這樣隻會讓你愈發厭倦人世。”
而那時的緣一,恐怕並不能理解她話中的含義。
可即便如此,八百比丘尼還是要告訴他:“厭倦人世不會讓人獲得快樂,也無法讓人感到幸福。”
她抵著緣一的額頭,對這個小小的孩子說:“有人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