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國緣一大抵沒有聽懂她話中的深意,但他聽懂了她說的鬼的食物,於是歪了歪腦袋問她:“你會吃人嗎?”
事實上,繼國緣一並未對她產生排斥或是厭惡,雖然因為能夠看到通透世界的緣故,繼國緣一看出了她並非人類,但他也並未在她身上聞到令人生厭的臭味或是其他
的味道。
僅憑自己的直覺,他大抵能夠判斷出八百比丘尼並非是不好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在他麵前蹲下身來,她說:“對你來說,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呢?”
很長一段時間裡,繼國緣一都被繼國家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他的父母和兄長認為,他是個又聾又啞的可憐孩子。
直到前些時候,繼國緣一才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和普通的孩子不同,第一次說話的繼國緣一便像是早就說過無數句話一樣,開口之後發出的聲音流暢得令聽到了他的第一句話的兄長都呆愣在了原地。
因為緣一說,他想要成為這個國家第二的武士。
並非是他有多麼喜愛劍術,也並非是他對武士有多麼崇拜,隻是因為在緣一看來,他的兄長繼國嚴勝的夢想是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那麼緣一也想要跟在他的身後,成為第二的武士。
哪怕這時候的緣一,其實連什麼是武士都不知道。
聽到這種回答的時候,八百比丘尼沉默了一下,然後她說:“你不能這樣說。”
緣一歪了歪腦袋,沒有表情的臉上無端多了幾分疑惑的感覺。
“為什麼不能這樣說?”
他的確是無法理解的,想要跟在兄長的身後,難道不可以嗎?
八百比丘尼告訴他:“不同的人,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同,如果你的兄長不覺得你有成為武士的資格,那麼你說出來的話隻會讓他心生厭惡。就好比癩□□說自己想當天鵝。”
這樣的比喻對於繼國緣一而言太過難以理解了,畢竟他不知道什麼是癩□□,也不知道什麼是天鵝。
但基本的意思,他聽出來了——從那句“心生厭惡”中。
但八百比丘尼的話還沒有說完:“但如果你的天賦其實在他之上,卻還對他說想要成為在排在他後麵的人,就有可能會讓人覺得你是在羞辱他。”
繼國緣一懵懵懂懂地看著她,大大的眼睛裡滿是疑惑。
他仔細地思考了一下,詢問她:“那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八百比丘尼認真地想了想,“我今晚去見一個人。”
——*——
白天的時候,緣一帶著笛子又跑來繼國嚴勝聯係劍術的地方看他,他像是掩耳盜鈴般躲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麵,哪怕大半個身子都已經暴/露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繼國嚴勝瞥見了繼國緣一的身影,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就好像真的沒有注意
到他一樣。
而正在指導著繼國嚴勝練習劍術的產屋敷無慘,卻有些無法靜下心來了。
他看著這對兄弟,仿佛忽然間明白了記憶之中的繼國嚴勝為何會變成上弦之壹黑死牟。
——因為意識到了,作為人類時的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超越自己最渴望超越的那個人。
對於繼國嚴勝而言,繼國緣一是他永遠也無法戰勝的存在,自從年幼時他展露了那份超乎尋常的過人天賦之後,繼國嚴勝的人
生便被繼國緣一遮擋得透不進半分光亮了。
而現如今的產屋敷無慘也意識到了,自己為何會在那日獨自離開八百比丘尼的身邊。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是贏家,因為他獲得了記憶中的產屋敷無慘最渴望的、八百比丘尼所擁有著的完美永生,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夠毫無顧忌地活著,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忽然有一天,他見到了珠世,那個在記憶之中無比痛恨著鬼舞辻無慘,甚至在他被繼國緣一打敗時借此脫離了他的掌控,並一直努力著想要殺死鬼舞辻無慘的珠世。
八百比丘尼也將她變成了鬼。
分明是同樣的結果,可她對待八百比丘尼的態度,卻和對待記憶之中的鬼舞辻無慘有著天壤之彆。
珠世憎恨著將她變成了鬼的鬼舞辻無慘,卻感激著同樣將她變成了鬼的八百比丘尼。
這樣的對比忽然令產屋敷無慘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似乎出現了什麼問題。
這並非是說否認自己的存在,也並非是說懷疑自己是否應該活著,而是……哪怕是擁有了同樣的東西,不同的人所迎來的結局,似乎也並不相同。
無論是鬼舞辻無慘還是產屋敷無慘,似乎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地位在所有人之上,他們都將自己擺在了過分傲慢的位置上,高高地俯瞰著所有人,然而……
事實似乎與他的想象有些偏差。
鬼舞辻無慘擁有無數的下屬,被眾鬼伏拜,可八百比丘尼至今為止隻轉化了一名鬼——珠世。而她卻似乎……比之鬼舞辻無慘更具優勢。
產屋敷無慘無法理解其中的緣由。
他明明已經得到了完美永生,卻好像還是比不過八百比丘尼,就好像不管怎麼努力,也無法追上繼國緣一的繼國嚴勝一樣。
說實話,產屋敷無慘差點當場自閉了。
這才是他為何見到了八百比丘尼也當她是陌生人的原因。
他一開始還有些緊張,覺得八百比丘尼必定是為了他而來,甚至當天晚上也沒能入睡,一直在等待著八百比丘尼的到來。
然而事實卻和他想象之中存在著些許偏差,八百比丘尼非但第一天晚上沒有來找他,後續的晚上……也沒有過來。
這樣的發展更加令產屋敷無慘輾轉反側,不能將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覺,當八百比丘尼和他一起存在時尤為明顯。
她分明從來都沒有過大的情緒波動,也不會發出嘈雜的聲音,卻隻需要站在那裡,便能生出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感覺。
就好像……繼國嚴勝心目中的繼國緣一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
夜晚來臨,產屋敷無慘獨自一人坐在和室內,燭火安靜地燃燒,在屏風上留下搖曳的火光。
這種安靜的夜很適合用來思念著什麼人,也很適合……那些不願被想起的記憶從腦海中瘋狂湧現出來。
就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八百比丘尼的時候,有人拉開了他的障門。
產屋敷無慘<握緊了拳頭,一時沒能控製住自己開口的衝動:“你忘了敲門!”
早就已經進入了他的房間,正將障門關上的八百比丘尼回過頭來對他說,“不是忘記了,我本來就不打算敲門。”
產屋敷無慘深深地體會到了被她開口一句話就堵得無話可說的恐懼。
她在無慘的麵前坐下,托著下巴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似乎毫無波動。
奇詭的安靜在他們之間擴散,讓產屋敷無慘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還在生氣嗎?”八百比丘尼忽然開口了,她說:“因為我那天開了玩笑。”
她說得似乎很輕鬆,但實際上,現如今距離那日已經過去了幾十年的時光了。如果他們是尋常人類,恐怕這麼多年過去,雙方都已經垂垂老矣。
“玩笑?”產屋敷無慘冷冷地開口:“我從不和人開玩笑。”--
聞言八百比丘尼眨了眨眼睛,對他說:“我記得你說過你太過驕縱上弦之鬼了……”
話未說完,無慘便生氣地提醒她:“那是鬼舞辻無慘說的。”
聽到這話的八百比丘尼安靜了好一會兒:“你已經把自己和鬼舞辻無慘徹底分開來看待了嗎?”
無慘怔愣了一瞬。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完全就是將自己當做了鬼舞辻無慘吧。”八百比丘尼對他說:“所以才會給我送了那首和歌,還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
完全就是徹底將自己代入了“得到了最渴望的完美永生的鬼舞辻無慘”這一設定裡。
產屋敷無慘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
但八百比丘尼並沒有逼迫他開口,也沒有一定要從他口中得到些什麼回答的念頭,她隻是想來告訴他:“我覺得很高興。”
無慘看都沒有看她,隨口道:“有什麼好高興的。”
“因為我明白了自己的想法,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八百比丘尼說:“想要看穿自己的內心,在很多時候甚至比看穿彆人的內心還要困難,甚至很多時候,哪怕早就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想法,都會因為自己的內心並不接受這樣的真相而產生自欺欺人的念頭。”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產屋敷無慘覺得她說的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於是他下意識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這便是八百比丘尼今晚為何要特意過來找他的原因。
“我之前不是覺得很奇怪嗎,記憶之中的我為什麼會喜歡你這
種人,但我現在好像有些明白了,無慘,”八百比丘尼傾身貼近了他,在這種呼吸甚至都可以互相交融的距離中,她說:“因為太過孤獨了。”
無論是人類還是非人之物,都無法避免這樣的孤獨。
早在他們彼此陪伴的那段時間裡,便已經習慣了對方的存在——幾百年來都沒有厭倦這個人世的八百比丘尼,在產屋敷無慘不在的那段時間裡,獨自一人站在月光下時,她忽然生出了某種想法。
生出了,或
許站到太陽底下去也挺不錯——這樣的想法。
也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點,她才要來找無慘,要告訴他:“你在我的心目中,已經變成了無可替代的存在了。”
聽到這話的產屋敷無慘大腦一片空白。
他像是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才好,張了張嘴卻連半句話也沒有說出來,而就在他幾乎是手足無措的這段時間裡,八百比丘尼又往前傾了傾,將自己的嘴唇貼上了他的嘴角。
她順著他的唇線慢慢地描摹著,令產屋敷無慘甚至忘記了推開她,等到了結束這個漫長的親吻之後,他才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腦海中瘋狂湧現出來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的情緒,這些怪異的感覺讓他難以思考,但身體給出的最真實的反饋卻是——他似乎,並不排斥這樣的觸碰。
意識到這點的產屋敷無慘,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八百比丘尼和記憶之中的八百比丘尼不一樣,或許是因為變成了鬼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無慘不再是初始之鬼的緣故。
哪怕是有著同樣的能力與身份,不同的人,也會有不同的反應。
就好比……在一覺醒來之後,繼國緣一和繼國嚴勝忽然發現自己,自己的身體似乎不是自己的。
繼國嚴勝頭一次體會到了緣一的視線裡所看到的世界,也頭一次體會到了……緣一在繼國家生活的方式。
當他看著頂著自己的身體朝自己跑來的“緣一”,看到自己的臉上露出那副表情的時候,小小的嚴勝也覺得心情格外複雜。
但緣一大概能夠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因為昨天夜裡的時候,八百比丘尼大人對他說了她會努力想辦法。
這大抵,就是她的辦法吧。
——*——
當八百比丘尼和產屋敷無慘和繼國家的人告彆時,八百比丘尼看到了“繼國嚴勝”臉上燦爛的笑容,以及“繼國緣一”臉上那副生無可戀般的表情。
也注意到了這點的產屋敷無慘下意識看向了八百比丘尼,卻將疑問留到了路上。
“嚴勝和緣一,似乎都有些奇怪?”
現如今的產屋敷無慘,已經能夠泰然自若地說出他們兄弟的名字了。
走在他身邊的八百比丘尼附和道:“是有些奇怪呢。”
產屋敷無慘頓時便明白了這件事情肯定和她脫不了乾係,“你又做了什麼多餘的事情?”
聞言八百比丘尼側過臉來看向他:“也不能說是多餘的事情吧,隻是忽然發現有個血鬼術我好像從來沒有用過,於是稍微試了一下。”
產屋敷無慘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很想追問她究竟是什麼血鬼術,但因為拉不下麵子,隻能在腦海中瘋狂回憶記憶之中的鬼舞辻無慘究竟有哪些血鬼術。
“直接問我不就好了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樣,八百比丘尼對他說:“和我們也差不多吧,我稍微……讓他們換了一下。”
雖然這個血鬼術持續的時間,大概也不會特彆長,但最起碼也應該能讓他們兄弟之間對彼此的了解都增加許多了。
就好像現如今的八百比丘尼和產屋敷無慘一樣。
雖然八百比丘尼選擇了和鬼舞辻無慘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但這也並不妨礙她理解記憶之中的鬼舞辻無慘的想法。
而產屋敷無慘,也因此深刻地明白了,所謂的“完美永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所帶來的變化,其實也存在著巨大的不同。
——比如說他怎麼就沒有學會記憶之中八百比丘尼那種甚至可以打翻後來的黑死牟的劍術啊!
作者有話要說:身份互換的番外也到這裡就結束啦,本來是想今天真正完結的,但還有一個番外沒有寫完,那個梗稍微有一點點的那個,所以我
放到最後,還要提前預警一下。
想寫生孩子,但不是八百生,雙雙性轉之後,讓無慘生。
彆問具體原因,問就是萬能的血鬼術(真摯)感謝在2020-02-2823:58:32~2020-02-2923:58: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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