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番外(1 / 2)

我和無慘比命長 棲瀧 18011 字 5個月前

不知從何時開始,“西京的一座神社中有位極善卜卦的巫女”這樣的傳聞,開始在京中流傳起來了。

沒有人知曉她的來曆,也沒有人知曉她的卜卦之術從何而來。

最開始的時候,是她會對前去參拜的信徒們說些奇怪的話。

諸如:“今日你會遇到好事。”“孩子能夠順利出生。”“最近不要在夜裡出去。”之類的話。

而令人驚訝的是,她所說的這些奇怪的話,似乎真的應驗在了那些人的身上。

尤其是被她說了“不要在夜裡出門”的那個男人,他在沒幾日之後夜訪歸家時遇到了怪事,甚至因此臥病在床數日,直到家人們從他口中聽到了:“去將西京的那位巫女大人請來……”

白天便前往了神社中請人的傭人,一直在神社之中等到了太陽落山,才請動那位巫女大人。

“有人下了咒,”她在見到了臥病的男人之後便說:“我並不擅長解咒。”

話雖如此,在他的家人們的懇求下,巫女還是出手幫助了那人。

當男人從寢具內起身時,他本是想用錢財來感激巫女的救治,卻被她拒絕了。

“如果您一定要感謝的話,那便給我一碗您的血吧。”她說:“我所侍奉的神明,是位與眾不同的神祗。”

於是人們猜測,需要以人血來供奉的神明,大抵也隻會是禍津神或是禍崇神一類的神明。

而這些要麼是邪神,要麼便是鬼神。

可她所做的“占卜”,與其說是卜卦,倒不如說是預言更為貼切。

但凡是她說出來的話,都會一一應驗。

對此不屑一顧之人自然不在少數,可相信的人也不少,畢竟就算是邪術,隻要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那便也會有無數人趨之若鶩。

這已經不是什麼隱秘之事了,在平安時代,以咒殺人這樣的例子,在何處都極為常見。

而這種事情,雖不乏厭懼之人,卻也有諸多趨之若鶩之徒。

這位奇怪的巫女以供奉的神明不喜陽光為由,從不會行走在陽光之下,倘若是白天去找她,隻有極少的情況下會被她請進遮擋了陽光、單用燭台照明的昏暗房間裡。

而如果想要刻意去詢問她指定的內容,卻大多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說過的吧,”每當有人得到了這樣的答案,在她麵前沮喪地垂頭喪氣之時,她便會說:“卜卦憑借的是‘緣’,強求之緣,便是不得之願。”

無論前來占卜的人有沒有得到想要的內容,她都會如約取走對方的一碗血。

即便如此,前往神社中占卜的人依舊沒有減少,甚至有愈發增多之勢,一開始門口羅雀的破敗神社,現如今卻要排著隊守在鳥居,隻是為了等來那一次求她占卜的機會。

無慘喚來的這名侍從正好是畏懼此類事物之人,因此說起這位怪異的巫女時,在心底裡已經等同將她劃分為妖魔之類的存在。

末了,他有些膽戰地抬起眼睛,小心地查探著年輕的新家主的臉色。

“您……”他試探性地發問:“也想去占卜嗎?”

聞言無慘眉梢微挑,形狀姣好的眉眼間流動著的,是自己的思量。

“備車吧。”他輕聲說:“今晚就去見她。”

——*——

老舊的神社中,和室內坐著一名巫女打扮的女子。

她便是近來的傳聞之中,那位美麗卻又怪異的、既像神明又像妖魔般的“預言巫女”——八百比丘尼。

這並非是她原本的名字,而這座神社之中,其實也並未供奉著所謂的“與眾不同的神祗”。

起初,她隻是個普通的人類。

在她所出生的那個小漁村,村子裡的所有人幾乎都依靠打魚為生,而那樣的勞作捕獲的食物,也隻是能夠維持溫飽的程度而已。

所以一旦發生了什麼意料之外的天災**,家裡也不可能會有足夠的積蓄來應對這樣的災禍。

生了急病,隻能被關在房間裡聽天由命的少女,遇到了一位正在四處遊曆的好心醫師。

那位醫師本隻是路過漁村時想找一戶人家借宿,卻聽聞了村中有位少女生了急病,於是好心的醫師敲響了他們的家門,安撫了她的父親,並對他說:“我會努力治好她的。”

見到了少女的醫師,在此前從未見過這種奇怪的病症。

但醫師在早些年裡研得了一個藥方,似乎對她的病症能夠有所緩解。

不求回報的好心醫師為她治療了數月,用光了自己在路上采摘的藥材,但她的身體還是沒能完全康複,所以他對少女和她的家人說:“我需要回京都取些藥來。”

但為了取藥而離開了漁村的醫師,卻再也沒有回來了。

在他走後不久,少女發覺自己的身體似恢複了氣力,不僅如此,她的五感也變得極為靈敏。

少女的父親,為自己的女兒能夠康複而感到很高興,於是為她捕來了新鮮的魚肉,但當魚肉被端到她麵前的時候,她卻沒有對它們產生半分食欲。

相比於魚肉的味道,竄進她鼻腔之中的,更多的是她父親身上傳來的味道——因為捕魚時不慎被礁石劃傷,所以格外明顯的……血肉的味道。

——她對那樣的味道產生了渴望。

意識到自己竟生出了這般可怕念頭的少女,在某個夜晚獨自一人逃離了漁村。

她害怕自己克製不住想要傷害父親的衝動,也恐懼著變成了“怪物”的自己。

她想要去京都尋找那名醫師,想詢問他自己為何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但在前往京都的路上,她看到了一些沾染著血跡的碎布——醫師離開時穿著的衣物,就是這樣的布料與顏色。

即便現如今那些顏色已經被斑駁的黑紅色血跡,以及地上的泥土所侵染。

她找到了醫師的屍骨——在回到京都之前,醫師便被林中的野獸吃掉了。

少女不知所措地落下淚來,她趴跪在醫師的屍骨旁,將那些骨頭與碎布撿了起來,而後挖了一個坑。

在埋葬醫師的時候,她從醫師的身邊找到了一些破碎的筆記——但少女並不識字,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上麵究竟寫了些什麼東西。

她隻是隱約覺得,應該把那些殘破的紙張留在身邊。

或許……她能從中找到讓自己的身體恢複正常的方法。

抱著這樣的念頭,少女還是來到了京都,但繁華的京都和她所生長的小漁村截然不同,牛車的車軲轆緩慢地轉動著,在那些車輦之中坐著的,是她從未見過的貴族們。

她對這樣陌生的地方生出了退卻的心思,卻被一名年老的巫女帶回了神社之中,那座早已破舊,隻是能夠勉強供人居住的神社裡,隻有她和老巫女兩個人生活。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好幾年,中途少女因為控製不住自己而跑出了神社,撞見了夜訪歸家的貴族公子,甚至差點將對方殺死。

但好在最後的關頭,她還是控製住了自己,鬆開了那個被她按在身下的青年,在他的侍從喊來護衛之前逃回了神社中。

她身上沾染了對方的血液,身上的血腥味格外濃重,但老巫女卻大抵是因為年紀大了,所以各方麵的感覺都變得遲鈍,竟也隻是詢問她是否身體不適。

本以為自己會被驅逐的少女,就這樣繼續留在了神社裡。

老巫女年輕時也是位貴族姬君,隻是因家道中落,所以為了生計不得不來到了這座神社中,她已經獨自一人在這裡生活了太長的時間,所以才會在見到少女時,將她撿回了神社中。

當少女詢問她是否能夠教授自己習字時,老巫女很高興地拿出了她年輕時從家中帶出來的筆墨。

“我年紀已經大了……”老巫女對她說:“所以很少再寫些什麼了。”

事實上,她隻是因為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了。

日複一日的無趣生活磨滅了她那顆被嬌貴養起的心,讓她變成了現如今的疲怠蒼老。

在她即將離開人世時,老巫女告訴她:“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大抵……不是普通的人類。”

老巫女聞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也聽到了她在夜裡偷偷離開神社,不知前往何處的腳步聲——她更聽到了京中不知從何時便開始流傳起的,在夜裡襲擊夜訪的男子,吸食對方血液的妖怪的傳聞。

“你……是妖怪嗎?”老巫女問她。

少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了。

“其實也沒關係了,”老巫女大抵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了,她仿佛是喃喃自語般說:“至少……你也一直……都陪著我待在了這個破舊的神社裡……”

她太過寂寞了,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收留的可能是個吸食人血的妖怪,也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當少女抱著老巫女的身體,感受著她的體溫慢慢消失時,她才忽然明白了這個道理。

原來,對於人類而言,孤獨竟是比妖怪還要可怕的東西。

——*——

神社的鳥居前停下了一輛有著紫藤花家紋的牛車。

她聽到了車軲轆轉動的聲音,也聽到了有人從牛車裡下來的聲音,更聽到了年輕的男性嗓音,從院子裡傳到了她所在的和室內。

那是一首和歌。

很奇妙的是,八百比丘尼有一種似乎在哪裡聽到過這首和歌的感覺。

京中的男子們會在傍晚時分前去拜訪自己心儀的女子,禮物大多是和歌或者花枝,但眾所周知,如果是用彆人所作的和歌來送給女子,大多是會被拒絕的。

無慘自然也很清楚這點,所以他送給八百比丘尼的,是從自己的記憶之中得來的,鬼舞辻無慘在第一次見到八百比丘尼之時,送給她的和歌。

那確確實實是他自己所作。

八百比丘尼的障門緊閉著,但很快便有人敲響了障門——是前來拜訪她的產屋敷無慘的侍從,從門縫之中被塞進來的紙張上,便寫著方才他口中所念著的那首和歌。

八百比丘尼忽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腦海中似乎浮現出了什麼東西,大抵是某個人的身影——而且是她從未見過的人。

這樣的怪異感讓八百比丘尼打開了障門,對門口的侍從說:“請你家主人進來吧。”

一切都如無慘所預料的一般,哪怕情況發生了變化,八百比丘尼也必定不會拒絕他的拜訪——即便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有著海藻般的黑色長發的青年端坐在她的麵前,八百比丘尼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視線緊緊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眼前的青年,有著一雙極為獨特的、紅梅色的眼眸。

——血液一般的顏色。八百比丘尼忽然這麼想。

“我聽說了您極善卜卦,”當她沉默地注視著無慘時,無慘開口說:“能為我卜一卦嗎?”

事實上,在聽說了八百比丘尼在卜卦結束之後需要收取前來卜卦的人的血液時,無慘便能大概猜測到她現在是一種什麼情況了。

現如今的情況的確和他記憶之中不同,但也並非是毫無依據地發生了變化,而更像是……他和八百比丘尼的情況,發生了對調。

原本應該是吃下了人魚肉獲得完美永生的八百比丘尼,變成了鬼。而原本因為中途殺死了醫師,所以變成了鬼的無慘,卻在這一次吃下了人魚肉。

所以他們之間的情況進行了對調,彼此擁有了本屬於對方的東西。

在無慘想著這些之時,八百比丘尼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一些東西——一些,本不該被現如今的她所擁有的東西。

在她腦海中瘋狂湧現出來的記憶,是正符合無慘所得到的那份記憶之中,屬於吃下了人魚肉的八百比丘尼的記憶。

八百比丘尼陷入了沉默,她開始思考起為何會變成現如今這種情況,也開始思考起——眼前的無慘,是否也擁有那份記憶。

於是她開口說:“我看到了你。”

無慘笑了起來:“我就坐在你的麵前。”

但八百比丘尼搖了搖頭,她輕聲說:“我看到了,殺死了醫師,變成了‘鬼’,被日之呼吸的使用者斬下了頭顱,狼狽不堪地碎裂成一千八百塊……”

隨著八百比丘尼的話語,產屋敷無慘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方才輕鬆自若的笑容不知何時便已經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眉眼間滿溢著的陰霾。

他低聲斷喝:“夠了!”

八百比丘尼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明白了彼此似乎都有著共同時間線內的記憶時,無慘原本以為自己的手中掌控著一切的傲慢仿佛在頃刻間被打散,他壓抑了心底裡不知從何升起的怒意,穩定了聲線對八百比丘尼說:“你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吧?”

眼前的巫女垂下了白皙的眼瞼,在她的身上無慘仿佛感覺不到半分溫度,就好像整個人也融入了冰冷的暗色之中。

“是啊,”八百比丘尼平靜地說:“已經不是了。”

她變成了“鬼”,而在她方才所得到的那段記憶裡,變成“鬼”的應當是她麵前的鬼舞辻無慘才對。

見她沉默,無慘眸色微暗,但他的唇邊卻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他說:“你一定很高興吧?”

就像是發自內心地為她慶祝著,想要和她一起分享這份喜悅一般,無慘對她說:“不用被永生的痛苦所折磨,窮儘一生都無法找到讓自己死去的方法,現在的你如果想要死去,隻需要站到太陽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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