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怔(1 / 2)

太醫院果然已成了一團亂粥, 博古架上那些用來充門麵的古董器皿散落一地, 桌椅四散橫斜, 就連絲綢織就的門簾都被扯下幾塊, 如碎絮一般胡亂飛舞著。

林若秋領著孩子小心的繞過那些碎瓷片, 往裡走了幾步, 就看到鄴王妃兩手叉腰, 正自喋喋不休, 看起來倒是憤怒遠勝於悲傷——想必她也知曉楚萱的傷勢無礙性命,隻想借此機會大鬨一場,以此爭取更多好處。

黃鬆年慣會裝聾作啞,任憑她咄咄逼人,隻在一旁垂手負立著, 指揮眾太醫將楚萱公子腹中的積水控出來。

林若秋不得不佩服這位老大人的鎮定, 著實是經過些事的, 知曉這會子反駁將是火上添油, 因此索性一言不發,任憑鄴王妃自顧自地宣泄怒氣——沒人為她捧場, 過會子這場氣就該自己散了。

奈何鄴王妃實在精力非凡,林若秋走進去時,她仍在痛罵那群庸醫,說什麼若是她兒子有半點不測、就要整個太醫院陪葬雲雲,及至一個老媽媽扯了扯她的袖口,道:“皇後娘娘來了。”

鄴王妃看見林若秋及她身後的楚瑛,兩眼登時噴火, 便欲上前揪著她撕擄一番,虧得林若秋早有提防,將孩子往身後一拉,又有進寶等人上前將潑婦攔住,免得林若秋置身險地。

王府裡跟來的老媽子亦悄聲提醒,“夫人,橫豎咱們占著理,無須在娘娘麵前失了儀態。”

鄴王妃這才記起自己受害者的身份,潦草屈了屈膝,便斜睨著林若秋道:“皇後好大的陣仗,在這太醫院竟如入無人之地,妾身著實佩服。”

悄悄尾隨而來的胡卓眼角不禁抽了抽,心道這話送給您才最合適,瞧瞧太醫院都被您禍害成什麼樣了?

奈何鄴王妃到底是皇親國戚,他不敢出言頂撞,唯有悄悄躲到一旁避難,免得鄴王妃發覺他的存在,再給他臉上來兩下。

林若秋溫聲道:“令公子傷情如何,不知能否讓本宮瞧瞧?”

提到兒子,鄴王妃眼圈頓時紅了,她再怎麼潑辣厲害,可疼兒子的心畢竟是真的。見林若秋態度良好,她姑且放對方一馬,讓出一條道來讓凶手的母親過去。

林若秋掀開淡黃色的紗幔,隻見床褥內躺著一個眉清目秀的人影,身量比起楚瑛要矮幾分——本來年紀也差了一兩歲——兩眼緊緊合著,唇色發白,頭發上還粘著些水草之類的汙漬。

同為母親,林若秋難免心生不忍,隻得柔聲寬慰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令郎經此一難,日後必將後福無窮。”

又問向黃鬆年,“萱公子的傷不要緊吧?”

黃鬆年總算找著說話的機會,忙道:“不妨事的,二公子在池水裡泡的時候不長,儘管四肢有些厥冷,將養幾日便沒事了,倒是肘彎、膝蓋處的擦傷,得好好擦些膏藥。”

林若秋注意到他所說的傷處,大約是在湖石上磕碰所致,紅白兩色映著,著實駭人,也難怪鄴王妃看著懸心。

林若秋便讓進寶回庫房拿些珍貴的傷藥過來,鄴王妃卻尖聲道:“大皇子犯下如此大錯,皇後娘娘以為賠幾貼藥膏就沒事了嗎?您把人命看得也太淡薄了些!”

林若秋審視地望著她,從容道:“若事情真是阿瑛做下的,本宮願意承擔罪責,可若不是,本宮怎願蒙受不白之冤?”

說罷便低頭問楚瑛,“楚萱落水,到底與你有沒有乾係?”

楚瑛搖頭,“我沒害他。”

林若秋複抬起頭望著對麵,“你都聽到了?”

鄴王妃冷笑道:“殺人的難道會承認自己殺過人嗎?皇後娘娘輕描淡寫一句話,當咱們都是三歲孩子好糊弄呢。”

林若秋平靜道:“本宮的孩子本宮心裡有數,沒做過的事用不著撒謊,倒是王妃這樣輕易血口噴水,若不給出確實的證據,本宮恐怕得治你一個汙蔑之罪。”

鄴王妃不意她竟倒打一耙,當下雷霆大作,恨不得將林若秋滿頭烏發都給撕爛,虧得她身邊那個懂事些的媽媽勸住了她,“王妃,生氣歸生氣,您可彆對皇後娘娘出手,真動了手,那可什麼都說不清了。”

鄴王妃到底對林若秋有幾分忌憚,不願因一時之氣而下牢獄,便冷哼一聲道:“蘭兒親眼看見的,難道還能有假?”

林若秋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那就請蘭公子出來相見。”

鄴王妃有如一點就炸的炮仗,“你什麼意思,覺得蘭兒會冤枉大皇子嗎?”

林若秋雖然頭疼,可麵對這樣不講理的女人,她自己絕不能失了分寸,當下隻沉聲道:“你口口聲聲說阿瑛害了阿萱,自然得拿出真憑實據來,難道就憑你紅口白牙一張嘴嗎?既然唯一的人證隻有蘭兒,那便請蘭兒出來當麵對質,若他所言屬實,本宮絕不會徇私包庇。”

她隱約感到楚瑛捏著自己的手加重了些,遂向他投去安撫的眼色,楚瑛見狀抿了抿唇,靜靜的不再說話。

鄴王妃一想有理,難得今日自己占了上風,若不趁此機會將皇後母子壓倒,她們一家子往後的日子才難過呢——新仇舊恨,她可都記在心裡,從前魏太後在時王府還能時常得些照拂,可自從林皇後上位後她們一家卻好像被徹底遺忘了,就連這次諸位王府公子進學也是沾了大皇子的光,這叫她心裡怎生平衡得下來?

鄴王妃就命人將楚蘭喚出。

沒一會兒,方才那老媽媽就領著一位畏畏縮縮的公子出來,林若秋一眼認出楚蘭的模樣——他在室內也總戴著帽子,為的是遮掩額頭上一塊銅錢大小的瘢痕,正是昔年欲撞林若秋的肚子又被林若秋甩脫在地磕出來的。

從前的回憶湧上心頭,林若秋下意識感到一陣反感,強忍著不快道:“阿瑛推阿萱落水,是你親眼看見的?”

楚蘭看看她的臉色,又看看母親的臉色,最終點了點頭。

“你真的看清楚了嗎?”林若秋目光如刃緊盯著他,“汙蔑皇子罪名可不輕,若被人查出你所言不實,那可不是一頓板子就能了事的。”

楚蘭顯出惶恐的臉色。

鄴王妃忙摟著兒子,怒視林若秋道:“你嚇唬他做什麼,難不成是想屈打成招嗎?”

林若秋站直身體,冷淡的道:“我不過是想問個仔細罷了,事發突然,你怎能保證他不會記錯?或許推人的不是阿瑛,是他自己也說不定。”

鄴王妃怒不可遏,“你什麼意思?是說他們親兄弟自相殘殺嗎?蘭兒可做不出這種事。”

在她懷中的楚蘭拚命點頭,身子卻顫得厲害,不知是被人嚇的還是殿中氣氛太冷。

林若秋微微俯身,直視著他的眼睛道:“蘭兒,大伯母再問你一句,你真的看清楚了嗎?那荷花池就在禦花園中,往來人丁甚多,本宮昨日可巧又派遣一撥駕娘去湖中采藕挖泥,保不齊就有個把看見的,若所得證詞不一,你當如何?”

鄴王妃看穿她在虛張聲勢,冷笑道:“這宮裡都是娘娘您的天下,找幾個證人顛倒黑白又有何難,娘娘與其有力氣在這裡嚇唬小孩子,不如把滿宮裡的人來叫來為您助威好了,橫豎咱們母子勢單力孤,隻有任憑宰割的份!”

說罷便倚著窗欞哀哀痛哭起來,眾人皆看呆了眼,心道這位王妃適才還潑辣無比,這會子姿態卻柔弱不勝,哪怕是天生的演技派也做不到這般自然罷?

林若秋懶得叫人前去安慰,隻淡淡道:“倒也用不著把滿宮人叫來這樣費事,湖邊土地濕滑,若用力推搡,必定會留下足印,隻消叫人去驗看一下各位公子的足跡,事情便可見分曉。”

鄴王妃正聽得呆住,忽見楚蘭揉著眼眶,嚎啕大哭起來。比她方才還用力十倍,可見得是真哭。

他一邊垂淚一邊哽咽著道:“是他自己沒站穩不小心掉下去的!我沒故意推他!”

眾人先是詫異,繼而便齊齊投來鄙薄的目光,怪道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鄴王夫婦倆都是這副德行,生出來的孩子能好得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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