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王姝的錯覺, 總覺得今日的蕭衍行看起來格外俊美。許是見慣了蕭衍行穿僧袍的樣子,以至於他換上稍稍正經些的衣裳都顯得十分驚豔。
王姝是個很誠實的人,眼睛就喜歡追著美的事物走。什麼好看她就看什麼。
自蕭衍行走進花廳, 她的一雙眼睛就沒有離開過蕭衍行。不過好在屋子裡盯著蕭衍行的不止她一個,五個女眷的心神全在主位上的男人身上。王姝混在其中,也不算很突兀。
當然, 這隻是王姝自以為是這樣的。
蕭衍行緩緩垂首端起杯, 濃密的眼睫低垂, 覆蓋住眼眸。
燭光搖曳之中,他目光靜靜地盯著茶水輕吹了吹。修長白皙的手指環過杯身端起來, 繡紋華麗的廣袖垂落下來遮擋了他的半張臉。而他那被遮擋的下半張臉上,殷紅的嘴角緩緩地勾起了。
王姝猶不知自己灼灼的目光存在感極強, 一邊欣賞上麵人俊俏的容顏一麵高興地吃席。
這算是蕭衍行被貶以來府上的第一個家宴,看得出廚房大師傅用儘了心思。今兒這些菜肴, 樣樣色香味俱全。不過整場家宴裡, 估摸著就王姝一個人是欣賞美食的。平日裡吃飯跟小鳥啄食似的柳氏和梅氏,兩人除了飲些茶水,幾乎不動筷子。
楊氏不必說,繃著臉很難得才擠出一分笑意。倒是坐在王姝對麵的溫氏的臉色有些奇怪, 時不時看她一眼, 神情似乎又糾結又難受。不知是要乾什麼, 再王姝抬眼看向她時麵色變了變, 又沉寂下去。
王姝:“……”
神情各異的女人們, 看來這府上的女人個個都有秘密……
王姝同情地看了一眼蕭衍行, 剛準備收回視線,忽地蕭衍行向她看過來。
她心口陡然一縮,低下頭去裝作吃菜。
全是女人, 在場之人又沒有一個是正經妻子身份。這場家宴吃得十分安靜,柳氏和梅氏倒是想逗趣,可是她們也不知蕭衍行的喜好,無從下嘴。借著彆的話題說了半天,也沒有人搭腔。很快就冷場了。蕭衍行一人端坐在高位上,目光泛泛地掃了幾圈下麵的人。
吃了幾口雞肉,丟下一句‘你們吃吧’,起身便走了。
他一走,場麵就更沉寂。
柳氏是打心底不屑在場的所有人,今兒會來就是為了蕭衍行。如今蕭衍行一走,她立即就借口身子不舒服要先走。她一走,坐她旁邊的梅氏也想走。扭頭看了眼強顏歡笑的楊氏,想看看楊氏什麼意思。結果楊氏扭過頭跟婢女在說話,根本沒理會她的眼神。
天兒也挺冷的,大晚上花廳用了炭盆還是冷。隨意吃了兩口點心,梅氏便也起了身。
出身高貴的妾室個走了兩個,其他人麵麵相覷,頓時吃的很是意興闌珊。
王姝沒什麼彆的感覺,人多人少並不影響她的食欲。或者說,那幾個女眷走了,她吃的更開心了。一桌子上的菜被她吃的差不多,王姝甚至覺得不夠,讓喜鵲問後廚要了一碗雞絲麵。吃飯的時候不吃主食是不完整的,沒有主食就等於沒吃。
慢吞吞地唆著麵條,王姝一抬眼對上她對麵的溫氏。
溫氏皺著眉頭很是嫌棄地白了王姝一眼,說話也很不客氣:“你到是心寬的很哦……”
“?”不懂她這話從何說起,“怎麼?”
楊氏已經坐不住了,丟下一句‘你們慢慢用,我先走了’。她也不用王姝和溫氏回應,徑自帶著婢女從側門走。場子裡頓時就剩下王姝和溫氏在。溫氏往軟墊上一靠,譏笑地看向王姝:“聽說你王家最近鬨出了不少笑話?你怎地像個沒事人似的,就知道吃吃喝喝?”
“……鬨出了笑話?”什麼笑話?
王姝眨了眨眼睛,想到了毛氏,“那不然呢?愁眉苦臉的哭?”
“當然,”溫氏笑道,“就你繼母做的那些破事兒,要是我,我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溫氏是真的瞧不上王姝,她就沒見過這麼沒心沒肺的人。要是她是生在王家,沒有那麼多爾虞我詐,母親雖早逝但自幼父親疼愛,她絕對不會糊塗成王姝這樣。家業必然會牢牢抓在手中,她也不會允許自家成了十裡八鄉的笑話。
“哦是嗎。”王姝慢慢地咀嚼著,並沒有跟溫氏多言王家的事。
溫氏總覺得她倆出身相似,應該想的一樣,做的一樣。王姝不曉得她從哪裡冒出來這麼莫名其妙的同類認知,但不得不說,她對溫氏總喜歡斥責她家事這件事挺無語的。
歪著腦袋打量了她許久,王姝放下了筷子:“聽說你最近在聯絡娘家人?”
溫氏臉上笑意一僵,瞬間警惕起來。
“怎麼樣?”王姝雖然不是很關注蕭衍行的後宅,但鏢局的消息就是比較靈通。林二和汪老在外頭幫她辦事兒,少不了要盯著蕭家後宅。畢竟有什麼風吹草動可能會牽扯到王姝,自然萬分小心,“你溫家的家主願意把你接回去麼?”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溫氏的痛處。
她溫家對女兒就是不重視。哪怕溫氏是嫡女,也沒見溫家家主對她多一分耐心。事實上,這半年裡,溫氏好幾次嘗試說服她爹將她接回去,也好幾次暗示了她母親自己還是處子之身。若是她父母將她另嫁去聯姻,也不妨礙什麼。但溫家家主就是沒有答應。
“你傲氣什麼?!”溫氏氣得不輕。
她回頭張望了下,下人們不知何時都退下去了。此時花廳裡就隻剩下王姝和兩人的奴婢,她壓低了嗓子笑道:“咱倆半斤八兩,輪得到你來嘲笑我?我好歹還曉得爭一爭,為自己的前程好好籌謀。你連爭都不會爭,就等著一輩子爛在這吧!”
王姝揚了揚眉,倒也沒有嘲笑溫氏。她能有這種抗爭的精神已經是很難得了。
頓了頓,王姝笑了:“你……這是在提點我?”
“你!”溫氏臉上又青又白的,一種拳頭打進棉花裡的憋屈。頓了頓,她翻著白眼冷冷一嗤,承認了:“你居然還有這個腦子知曉我在提點你?”
“多謝了。”王姝吃到現在也差不多飽了,“希望你能謀個好前程吧。”
溫氏被她這一句給堵得難受。
憋了半天,憋得臉都紅了。
她狠狠瞪了一眼王姝,見王姝就丟下這一句,彆的話都沒有了。
兩人不尷不尬地坐著,王姝也吃飽了,站起來就準備走。
然而她才起身,對麵的溫氏也起身。
王姝沒在意,轉身往自己的住處走。發現溫氏跟在她身後。王姝算是意識到溫氏有話要跟她說,但她思來想去,不覺得自己跟溫氏有什麼需要私下說的。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外走,終於在王姝走到二門,眼看著要去外院。被溫氏上前一把抓住了胳膊。
王姝:“?何事?”
溫氏皺著眉頭看著她,似乎難以啟齒。
等了半天,沒見溫氏開口。王姝轉身又要走。
溫氏忙喊住她頓時惱火又憋屈地開口:“要不是看在你我都是商戶女,又同病相憐,你以為我願意找你多說這些?哎,王姝,你王家不是在外頭生意做的很大麼?”
王姝有點搞不懂她,不知她什麼意思,隻能保守地應付一聲:“……還行吧。”
“彆說這些假話了。咱倆都是本地人,你王家是個什麼情況我還能不知曉?我溫家追趕了你王家這麼多年,誰不曉得你爹當初在世時,本事有多大。謙虛的話說過了,就有點太假了。”溫氏實在是沒辦法,也是私下裡琢磨好久才把主意打到王姝的身上的。
“……你找我到底什麼事?”
王姝懶得跟她扯這些廢話,大雪天站在外麵,真的很冷。
“天兒還早,不如去我屋裡坐坐?”溫氏沒直接回答,委婉道。
王姝耐心不多:“不說算了,太冷了,我先走了。”
“哎等等,你急什麼!”溫氏拗不過王姝,氣急敗壞地抱住了王姝的胳膊,把人往角落裡拉了幾步。王姝不願跟她回房說,她隻能妥協。
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她才壓低了嗓音問:“你家生意做得那麼大,應該跟很多達官貴人有往來吧?”
王姝眉頭皺起來,不懂她怎麼忽然說這個話。事實上,王姝認為溫氏的這個問題有點過界,她不記得自己跟溫氏是這麼親近的關係。
“所以?”
但溫氏顯然沒有在意王姝不悅的語氣,估摸王姝給她的印象太軟糯無害,以至於她覺得對王姝說什麼王姝都不會生氣:“主子爺生得俊美逼人是沒錯,但光有長相是沒有用的。男人,尤其是相公,必須上進才行。不然一輩子沒出息,就隻配過苦日子。”
“主子爺日日誦佛念經,不求上進,甚至連一句貼心的話都不曾給。守著這樣的男人過一輩子苦日子,你願意嗎?反正我是不願意的。”
溫氏打小就看慣了這些情情愛愛的事兒,早看穿了男人靠不住,隻有抓到手裡的錢靠得住。就像她娘,她爹在外花天酒地,在後宅養了十多個妾室。她娘依舊能一輩子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因為溫家足夠有錢,她爹雖然冷情但有本事讓妻妾過受人伺候的日子。
“你我還這樣年輕。我才十六歲,你翻過年才十六歲。你照照鏡子,當真舍得自己一輩子這麼憋屈?”
王姝:“……舍不得自己這麼委屈又能怎麼辦?”
“你問我怎麼辦?”溫氏覺得王姝真的是個榆木疙瘩,她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竟然還問她怎麼辦,“你知道咱們爺如今被貶為庶人了吧?你也知道蕭府往後翻不了身了吧?就這樣的日子,主子爺整日裡不事生產,坐吃山空。你覺得咱們的好日子能過到幾時?”
庭院中寒風呼嘯,吹得人頭發絲紛飛。王姝捂了捂凍得生疼的耳朵,朝手心哈了一口氣。說實在的,雖然溫氏如此直白的大難臨頭各自飛,但她如此坦率,王姝還是欣賞她居安思危的性情的。
“你我生得如此美貌,注定了一生不凡。”
溫氏篤定道,“如今的情況,找個官家子弟把你我弄出府去便能輕易地擺脫現狀吧?何況今年朝廷要選秀,咱們臨安縣是要出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