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半月高懸, 攬翠閣中的燭火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林修睿轉開視線,一偏頭就對上了老夫人淡淡的目光。
他心頭一悸, 下意識抬手刮了刮自己的鼻梁, 重新往戲台子上瞧去,心裡卻是有些緊張。
難道是顧懷瑜未遵守約定,與祖母說了什麼?
在林修睿的心裡,那日與顧懷瑜不歡而散, 自己未處罰顧懷瑜, 那麼這件事就等同於兩人已經達成了默契, 我不追究, 你也不能將事情往外去說。
看著他的動作,虞老夫人緩緩刮著佛珠的手頓住, 眉心處忽然一跳。或許林修睿自己還未察覺,在他心虛的時候,摸鼻梁是習慣性的動作。
他在心虛什麼……
“啊——!”林湘一聲驚叫, 突然起身, 椅背砸在地上發出巨響。
顧懷瑜慢條斯理地端起桌前的茶抿了一口, 目光落在她驚慌失措的臉上:“姐姐這是怎麼了?”
林湘飛快低頭, 拍了拍裙擺上沾染的水漬,以掩飾尷尬:“沒什麼,不慎打翻了茶碗……”
顧懷瑜笑了笑:“怎麼好好的將茶水打翻了, 難道是姐姐看戲太認真?”
林湘猛地抬頭, 耳朵上掛著的珍珠墜子冰涼的貼在了脖頸上, 她唇角扯開一抹略顯僵硬的笑:“約莫是這兩日沒有休息好,方才有些晃神了。”
燈火映照在她臉上打下半明半暗的光影,老夫人不著痕跡地打量過去,神色有些詭異。
林湘不論容貌還是氣質,在世家貴女之中算不得出挑,滿打滿算也隻襯得上一句嬌憨可愛。但對女子而言,容貌不是要緊,有時候這性子會比容貌更易勾人。
歸根結底不過一句,咋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老夫人作為過來人,自然是知道,一個嬌滴滴全心依附自己的韶華女子,對未經世事的男子而言,有著怎樣無法抗拒的吸引。
林修睿此生太過順遂,好似上蒼偏愛他一些,自小到大未曾受過什麼波折,連老夫人對他也很是偏愛,覺得他樣樣都好。
他早已至成婚之齡,到如今卻連通房丫鬟都沒有,倒是對這個妹妹殷勤的很,早前老夫人是不太著急,打量著慢慢挑選,如今看來,或許,這事也該準備起來了!
轉了轉佛珠,老夫人看著林湘,神色淡淡地說:“既然沒歇息好,那便早些回去。”
張氏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娘是瞧著你臉色有些差,快回去歇著吧。”
林湘點頭,朝眾人福了福身,便告退了,與其在這裡如坐針氈,倒不如先回去看看,她有些不太放心,顧懷瑜那般動作,是不是從自己房內拿走了什麼東西。
她走後,老夫人也沒了看戲的心思,待散場後,叫住了張氏:“玉儀,你跟我來一趟。”
張氏腳步一頓,見老夫人臉色有些差,也摸不準究竟為何,提心吊膽地跟了上去。
一路無言,回到了壽安院,老夫人譴退了房間內的下人,叫了白嬤嬤守在門口。
桌案上獸首銅爐中嫋嫋白煙騰起,上好的檀香本是清心靜神之用,張氏卻覺得聞得有些頭暈,不自覺的挪了挪腳步。
“坐吧。”老夫人看著張氏慢騰騰道。
躊躇許久,張氏問道:“不知娘找媳婦何事?”
老夫人蹙眉:“我問你,關於林湘的身世,睿兒知不知道?”
張氏心裡咯噔一聲,違心地搖了搖頭,“不知。”
蓋因林修睿曾經說過,這事無論如何在他沒有說穿之前,切不可讓祖母知道,他擔心她年紀大了,容易亂想。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多年的相處,若是她還分不清張氏所言是真是假,那便是白活了這麼大歲數。
“玉儀,老婆子我雖人老眼花,可這心卻不瞎,你知道我這人,最是容不得有人睜眼說瞎話。”說罷,將手中撚著的佛珠重重丟到了桌子上。
老夫人本是將門出身,年輕時脾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這會子三分怒氣一溢,周身氣勢一拿,竟有些逼人的味道。
張氏渾身一個激靈,被老夫人銳利的眼神盯地有些不自在,默默垂下頭盯著自己裙擺上的繡花。
見她那模樣,老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頹然地閉了閉眼,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張氏見瞞不過去了,小聲道:“約莫有兩年了……”
房間內張氏細碎的聲音隔著門板斷斷續續傳入白嬤嬤耳中,因她刻意將聲音壓得很低,白嬤嬤也聽得不太真切,但從偶能聽清的那些詞中也知道並非什麼好事,默默往前踏了兩步,有些東西不該聽的堅決不去聽。
這一晚,注定是許多人的不眠之夜,老夫人具體與張氏說了什麼,誰也不知,但第二日一早,張氏便領著兩個膚白貌美的小丫鬟去了登宵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