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真理 另一個世界的真理,正在他們的頭……(1 / 2)

宮理站起身來, 將手裡拎著的瓶裝水一飲而儘,走到周春去身邊,背著手看向顯示著三維點陣模型的屏幕。

那些紅色的矛盾團, 像是菌落、像是霜花,像是細細的無線分叉的葉脈。

斐波那契數列般充滿數學美感的無數小小卷葉, 從那一團矛盾的命題中伸出來,像是目盲的蝸牛般, 在探索著兩種相互矛盾的數學法則的邊界。

平樹也湊上來, 他是對“論證計劃”知道的最少的人,看著他們屏息望著模型,忍不住道:“互不相容的數學理論是什麼?是說量子力學與宏觀相對論那種不統一嗎?”

宮理搖了搖頭:“就像是咱們生活中運用牛頓力學幾百年,卻突然發現還有個雞頓力學,也是力學法則,但公式跟我們完全不一樣。而且它一直就存在,但我們並不能感知, 並不能意識到它的存在。你可以說, 是每一個數學理論, 都有完全矛盾的另一套理論也存在。”

周圍一群學者,被宮理牛頓和雞頓的說法給搞的有點無語。

但他們也很難解釋, 反倒希望讓宮理說清楚——

這道來源如此神秘的命題到底想要證明什麼。

周春去喃喃道:“你們的學者,早就因為一些物理現象或者證據,認定世界上存在完全並行且矛盾的另一套數學理論了。”

“老師, 這怎麼可能!”

“春去啊你也認同他們的狂想, 這些命題結果的矛盾一定是演算過程中有些陷阱, 或者是他們的代碼就有問題——”

“之前不就有過嗎,某台通用型超級計算機隻要輸入π的小數點後前三百七十萬位數列與倒置數列的乘積,就會立刻卡死並出現莫名的隨機解。最後查明是運算這個量級數字的乘積時, 電腦芯片的震顫會和它使用的水冷交換機的頻率共振,導致出差錯!當時研究的多少論文完全都作廢了!小周,對你說過無數次,在數學的世界我們就要做祛魅人!”

周春去搖搖頭:“我的超能力就是計算,剛剛已經反複演算過了幾道命題,我算出了同樣矛盾的結果。一道題反複運算的情況下,解與非解出現的頻率大概相同。不可能是我的大腦和光學計算機同時出了問題。”

其他人瞪大了眼睛,周春去這樣說,就不會有錯。

周春去目光有些恍惚,他愈發佝僂,滿臉堂皇,曾經言語直接的人,卻此刻恨不得用詩句來形容自己的感受:“我的思緒就像是在某個環節,忽然會被、被冰涼的舌頭舔過,大腦毛細血管像樹根一樣生長。我觸碰到了柔軟的卵膜,或者是七十歲這年從胎盤裡掉出來,突然另一個我認知中不該有的解就出現了……我不確定,數學如此確定,我卻如此不確定……”

宮理笑:“我們也有一些學者經曆過這種感覺,他們形容,像是上帝的指紋捏在他們柔軟的大腦上,留下了新的溝壑。”

周春去卻猛地轉過頭去:“很明顯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能觸碰到這些事情的,隻有方體了。方體早就發現了另一套數學的法則,但你們不確定這種並行是如何存在的,對吧。”

宮理笑了笑,手撐著周春去的椅背:“如果讓你們假設,你們會如何假設?”

學者們沉默著,隻有屏幕上的點陣圖不斷擴大,黑色玻璃後的光學計算機的細線光浪還在交織,其中一位女學者先道:“類似‘測不準原理’那樣?世界本來就有兩種並行的數學法則,因為我們三維生物的觀測方式,導致隻能觀測到一種。或者是我們的觀測就造成了結果坍縮成了其中一種?”

另一邊也有個肌肉光頭男人,一邊拿著紙筆繪畫著道:“或者是局部真理原則。數學的世界無限大,我們的法則和另外的法則,就像是光明和黑暗一樣。我們每次算出一個解,就像是點起火把,這個火把周圍,有超大一片區域就會被火把照亮,被照亮後就會變成我們的法則。這片真理是局部的,我們卻不知道。因為數學的世界無限大,火把光亮的直徑也非常大,我們這麼渺小,就以為自己的火把可以點亮那一片真理就是整個世界,也以為黑暗中空無一物——”

另一個中年女人學者,激動地拍著桌子道:“還有可能是平行宇宙原則!如果數學法則都不同,怎麼能確認那個世界是以我們能感知的物質形態存在的呢?人類的五感,說白了也不過是一些在自然界中都算不上強大的聲波、光頻接收器,如果另一個世界連數學法則都完全不同,那麼波與粒子的形態與我們完全不同。可能我們一直就生活在它們之中,可能兩個世界交疊也說不定!”

周春去真的帶來了他身邊最精英的學者,他們很快就提出了多種假說。

周春去則盯著屏幕,忽然道:“我猜測,我們這裡,不過是你們其中一個驗證地罷了。你們也不確定哪種理論的方向是正確的,應該此時此刻在有多處量子計算機、雲腦計算機或者是超強的算力綱能力者組成隊伍,在驗證這些所有的猜想。”

宮理抿嘴笑起來:“確實。不過,這是我認為成功率最大的地方,也確實運算出來了最明顯的結果,所以我親自來了。周春去,你對現在眼前的矛盾如何想?你的假設模型是怎麼樣的?”

周春去望著屏幕上不斷出現的白點與紅點,那些代表著另一套數學法則的紅點並不多,但都成團彙聚在一起,一個個矛盾團又相互獨立。

他拿起一張紙:“我猜測,兩個法則,就像是這張薄薄紙張的兩個麵,在過去沒有天災的時代,除非是擰成莫比烏斯環或者折疊,這兩麵是一體卻又相互接觸不到的。”

“但是。”

周春去把紙張放在桌子上,拿起旁邊的橡皮。

他用力的在紙張上開始摩擦,很快,紙張有幾塊地方,變得特彆薄的,甚至有些透光:“既然是你們方體展開的研究,這些產生矛盾的領域又是穩定的,我就猜測它與天災有關。比如每一個天災,就是變薄的區域,是紙張另一麵的東西透過來了。有些天災能夠被我們理解,就說明它隻是變薄了一點點;我聽說有些地區的天災,完全到了顛覆宏觀與微觀世界法則的地步,那裡可能就是薄的透光了。”

平樹在聽到之前幾個理論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思維一頭紮入了巨大的海洋裡,到周春去說這個理論的時候,他更容易理解,也更驚訝。

平樹轉過頭去,卻發現宮理麵上隻是笑容擴大了一些,卻沒有震驚的神色。

周春去麵上深思,更有深深的恐懼,那是一種對人類曆史洞悉,對每一場數學革命出現的恐懼:“是我們曾經的核戰與熱武器戰爭導致的紙張變薄嗎?還是說那一麵也存在世界,存在文明,它們的行動導致了這一切?”

學者們當中,出現了倉皇的驚呼:“不,甚至那一側不一定是文明,不一定是世界,不一定是我們理解的正在膨脹爆炸的宇宙!或許我們是他們的大腸杆菌,他們是我們的碳基結構,是另一個不一定符合因果律的世界。或者是一個能知曉當下一切細節——甚至是光子的動量與位置都能同時知曉的世界!”

也有更實用主義的學者:“方體發現了之後要怎麼做?是像女媧補天那樣,將這一個個薄弱的漏洞補住,還是乾脆鑿穿了,要通往另一個世界?會不會我們的大腦行為規律也會改變?還說是要掌握法則後利用這個漏洞,取得用之不儘的能源,還是說……”

“很有可能,那種矛盾的數學會變成武器!如果我們知道如何在一個區域內,讓另一個數學法則入侵,我們就可以隨便毀掉任何——一切!從原子結構上的毀滅!”

所有人的思考,已經變成了某種哲學與未知的思考。

他們極度恐懼的看著點陣圖與不斷運轉的光學計算機。

卻沒有人想要讓這一切停下來。

相比於過去科技退潮時代,蓋在所有人頭上的那個封閉的鍋蓋,那個窮其一生也找不到答案與方向的世界,他們就突然撞破了小小的口子,像一顆微弱的閃|光|彈,穿透了雲層,見到了冰冷的、量級無法感知的、黑暗又充滿風暴的宇宙。

這十幾個人,就站在屏幕前,像是一輩子也沒離開過窩的白蟻,扒著漂浮的巧克力包裝紙,漂流入了太平洋。

極度恐懼,極度戰栗,卻並不打算掉頭回去。人類正用力瞪大他們隻能感受到400-700納米之間波長的雙眼,像觸角一樣,感知著暗物質與138億萬年前發射來的微弱光線。

甚至連周春去都在望著那些紅點,肩膀顫動,下頜脖頸上垂墜的皮膚在抽動著,他仿佛一瞬間年輕,一瞬間化灰,一瞬間靈魂隨著電波向外太空尋找交換的對象。

宮理也在一瞬間,窺探到了人身上的信仰性。

因為真正的白蟻會瑟瑟發抖,任何哺乳動物都會陷入恐懼應激,隻有人類會在巨浪中可笑的仰起頭來。

宮理低頭笑了起來,她故意低頭擺弄了一下口袋裡的打火機,幾個人就被這聲啪嗒驚醒,齊齊轉過頭來:“這裡不能吸煙!”

但宮理隻是擺弄著打火機玩,她咧嘴笑起來:“先彆想這麼多,我的光腦在之前接到了消息。為了某些變量統一,有另外兩處量子計算機和超能力者運算團隊,同時開展了對其他命題的運算,得到的結果也很有趣。”

周春去立刻瞪大了眼睛,前傾著身子,佝僂如骨架的手撐著椅背就要站起來:“是什麼樣子的結果?他們的其他理論假設,也被論證了嗎?”

宮理略一點頭:“有不同程度的論證,現在還無法確認哪個假說是正確的。但可以證明,另一個跟我們矛盾的數學體係,是存在的,而且是以分散的點狀分布在我們的世界裡。還不確定這種點狀分部,是不是更高維度在三維世界的投影。目前,它們之間沒有能觀測到的聯係。”

周春去已經陷入了迷思的汪洋:“或許是在宇宙大爆炸的那一瞬間,就是兩套真理同時爆炸,就像撒開的種子,分彆濺入了尚且空白的真空,各自生長,如今才初次相遇。或如今我們的進化,才能感知這種相遇。”

宮理歎口氣:“不知道啊。現在才是第一步,我們才剛剛確認與觀測形態,或許以後一切也都會被推翻。”

隨著工作站的畫幅朝後拉大,越來越多的矛盾點在畫麵上顯現,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隻靜默的看著,也有些人呆呆坐下來,仍然在用紙筆寫畫著什麼。

周春來也默默拿起了筆,但他並沒有寫,隻是握筆這個姿勢幫助他有超強算力的大腦正在思索。

沉默許久後,他忽然道:“都有可能,甚至也有可能是他們說的局部真理理論,畢竟這些矛盾雖然模型上很像是我們現在因為天災千瘡百孔的世界,但這終究隻是在數學模型裡的模擬——我們可以在數學層麵上試著接觸,試著反擊。”

這一點宮理沒想到。

她驚訝的眨了眨眼睛。

周春去對數學的執著與追求,超過了她的想象。或者說那些宮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的方體研究中心的學者們,會不會也——

而這種事,是宮理最沒有辦法阻止的事。

她立刻道:“反擊?你是想要用我們的數學理論擊退那些矛盾嗎?還是說要在沒被磨破的紙張部分剝掉纖維,填補在那些薄弱的矛盾之處?你要明白,雖然這是數學模型,但你的行為既可能隻存在於命題之中,也可能擴散到整個數學法則裡!周春去,你無法為此負責!”

周春去從口袋中掏出眼藥水,那眼藥水明顯有一些興奮劑成分,他兩眼開始泛起血絲,眼球微微凸出,似乎是為了投入下一輪的高強度計算。

他看到宮理憤怒的樣子,也怪笑一聲:“你的那些學者同僚們,也在這銀球的全息投影中,在鼓動我、在啟發我,希望我利用光學計算機迅速做出試探。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種人,這是不可能停下來的路,任何一個數學素養足以理解當下情況的學者,都不可能停下來!而你就算殺了我,也無法阻止其他的我!”

其他的我。

不止是這些同樣理解了周春去的同僚,還有其他地方驗證著假設的學者,以及方體研究中心裡的學者。

他們都不會停下裡的。

宮理罵了一句:“操。你要是這樣,那我——那我要吸煙了,我氣死你們!”

平樹噗嗤笑了起來,拽著她往後:“彆急了,除非你現在把他們都爆頭了。”

周春去已經不再說話了,他額頭開始泛紅,額頭瘋狂出汗,甚至連下頜的皮褶都像是青蛙般起伏鼓動著,仿佛是他已經將自己的大腦燃燒到了極致。

他不斷寫下新的命題,交由身邊的其他學者進行錄入。宮理肉眼可見,隨著由周春去設計的新命題的輸入,在每一小塊紅色點陣周圍,都出現了更密集的白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