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 真理 另一個世界的真理,正在他們的頭……(2 / 2)

那些都是我們世界法則的唯一解的坐標。

越來越密集,像反撲的蟲群,有些刺入紅色點陣中,有些則被同化成為紅色,漸漸地,那個紅色三維點陣,從一個表麵凹凸不平的球,變得像如同海膽一樣布滿尖刺的樣子。

其實不是它探出尖刺,而是太多我們世界的真理尖刺,刺入它內部。

周春去像是用雷達詳細描繪它的形狀,也像是在逼近它並縮小包圍圈。

宮理甚至一瞬間有些怕,怕潘多拉的魔盒就因此打開。她咬牙罵了一句,卻沒有真的吸煙,而是靠在大廳的牆壁上,胸口起伏,忽然道:“平樹,要是世界崩塌了,咱倆就趕緊跑,至少在這個世界完蛋之前,咱倆回去在新家住一夜。否則這房子真買虧了。”

平樹笑了起來。

宮理反複把煙放到嘴唇之間又拿下來,裹緊研究所的外套:“你笑什麼啊傻子!”

平樹笑:“我希望世界要是毀滅的時候,是同步的,不是漸進的,彆一點點吞噬。就最好一瞬間,一切都灰飛煙滅。”

他說著,也倒退兩步靠在牆上,跟宮理肩並肩:“所以,從現在到這群瘋狂的家夥搞出個結果之前,咱倆都要靠在一塊。”

宮理被他的笑容安撫了一些,忍不住道:“你都說了一瞬間灰飛煙滅,靠再近也來不及世界毀滅前親一口了。”

平樹晃著腳步,偏過頭看她:“那至少,咱倆的灰和煙,會融在一起。”

宮理一怔,緩緩吐出一口氣,也笑了起來:“哈,是啊。我怎麼越活越慫了,你說得對。手給我,我摸摸——你裝什麼淡定,一手的汗,你都嚇壞了吧。”

平樹肩膀緊繃,卻笑了一下,輕聲道:“還行。”

宮理的角度,能看到周春去的工作站屏幕,他們正在圍攻的一團紅色矛盾點,在步步緊逼之下,開始發生了一些變化,其中一根海膽的刺開始拉長,彎曲,那矛盾之處,探出了另一個數學法則的觸須。

就像是扭動的彗尾,像紅色的魯伯特之淚。

宮理猛地站直身子,比她更驚愕的是學者們,甚至有人衝上去道:“周老師!這是反擊,他們伸出這個尖刺、這個觸須,是要將一個個矛盾連接起來的吧!”

“還是說他們也在試探?試探我們守衛自己數學法則的能力?”

“你這話就是把另一個數學法則的主人想象成外星文明,彆這麼淺薄!我們敢說我們是力學的主人嗎?”

“可能這個矛盾,它的容積是固定的,就像是裝滿液體的氣球。我們擠壓它的空間,它可能就會外溢出來,但這很危險,會不會造成基礎理論的汙染——”

“春去,停下來吧,至少我們應該集合各種各樣的學者,去探討這件事!”

周春去或許有過複雜的經曆,他額頭滿是汗水,盯著那逐漸延長的彎曲細絲,看著紅色的點陣在緩慢的擠入白色點陣中,不肯停下來,繼續飛速寫著命題與算式交給身邊人。

這些學者中有些人外貌年輕卻比他更年長,忍不住伸手去拉他胳膊:“不要再刺激這團矛盾區域了,先停下來觀察一下,我們現在的發現已經夠石破天驚了!”

周春去猛地甩手,身子趔趄了一下,嘶啞高聲道:“沒有以後,沒有集合!他們——這兩個方體的人,讓整個爾求城的根服務器癱瘓才能來到這裡,才能使用上光學計算機。這次行動之後,爾求城一定會徹查,會加強防範,他們以後再也不可能帶著新的發現和命題來了!這個發現如果被爾求城、被西盟知曉,這兩方是不可能會合作的!”

他布滿老年斑的拳頭錘著自己胸膛:“而我們呢,我們雖然可以繼續研究,但我們在這裡永生,也要在這裡死去,爾求城怎麼可能會放我們離開,去跟方體他們合作?在新基礎物理與天災理論方麵,他們方體才是真正的瀚海——這是機會,是最後的機會,我們和外人合作、違規使用光學計算機都是必然會被發現的事!”

他抹了一把額頭,繼續低頭用鉛筆瘋狂寫下命題:“等幾個小時後,這扇混凝土的大門打開時,迎接我們的既可能是槍林彈雨,也可能是電擊抓捕,他們會剖開我們的大腦,搜索遍我們的記憶,隻為知道這23個小時發生的事!”

他們並不是怕槍林彈雨,畢竟為了這個研究肯往心臟裡安裝炸彈的一群人,怎麼會怕死。

他們害怕這個研究成果,真的分彆掌握在兩個國家的人手中。

就像是當年核彈的技術在軍備競賽中瘋狂增長。

如果有了修改數學法則的力量,如果有了能接觸另一個世界的權利——並且分彆掌握在兩個政權手中。沒人知道博弈論會進化到什麼地步。

方體當然也不會允許,否則他們大可以分享題目,而不是以這種形式帶來題目。

那些學者總是遲鈍的,他們此刻才恍惚間明白了。

宮理不止是題目的運送者、結果的監督者,她也是此行的劊子手。心臟裡的炸彈一定會在這23個小時的演算後爆炸,而宮理就是負責監督補刀,確認每一個人必死無疑,確認每一個都肝腦塗地到無法修複記憶。

這十個人的朝聞道,將由她來終結。

但死亡在他們此刻的學術爭論麵前,都是小事。

學者們終究有了派彆,甚至一位德高望重的年輕女性直接走過去,要將周春去從椅子上拽起來:“小周,科學從來都是觀測,而不是改變!你現在做的事情,可能是人類曆史上對真理的第一次改變,你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人類也承擔不起!你給我起來——”

也有人推搡那位年輕女性:“你又懂什麼!如果我們可以擊退這團矛盾伸出來的尖刺,就說明,我們的法則是占據強勢地位,這些矛盾可能隻是宇宙爆炸之初舊數學理論的蛻皮!我們就能夠修補這個世界上的天災,如果此刻不做,下次誰還知道有沒有機會去實驗!”

十個學者,從周春去那樣的激進派,到保持敬畏的保守派,還有想勸架的中庸派,已經在工作台旁邊推搡起來。

但工作台還在自行運轉,他們拽衣領扯耳朵的動手背後,還不斷地有更多數學的版圖被計算出來,有更廣闊的三維點陣圖,也出現了更多大大小小的紅色矛盾點陣團。

椅子倒了,他們有人想保護周春去,有人卻想勒住他的脖子將他拖拽出來,喊叫著,卻也有人哭泣著,怒吼著,卻也有人堅持著。

宮理看著他們打成一團,周春來的椅子被拽倒,他摔在地上,手中還握著鉛筆,半天喘著粗氣爬不起來。

宮理沒有出手。

她對於周春去對矛盾的圍剿感到不安與憤怒時沒有動手,看著他們此刻推搡打成一片也沒有動手。

研究中心對她的指令就是送去命題,終結一切,過程中的一切變量都不必參與。

宮理卻不覺得他們的推搡與爭執醜陋,經曆了太多,她越來越難以指責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與對抗。

他們每一派的說法都可能是對的,就像他們的每一個假設都有可能。人類若是整體,本來就是混亂的線團,在黑暗中用無數相互打架的觸須,感知著這個世界。

最純淨的真理之海中也有矛盾的團塊。

要是整個人類、這個世界是一條直線,是簡潔與完美,是統一與真理,那多可怕……

但就在他們推搡的過程中,因為周春去沒有再出命題圍剿那團矛盾,它伸出的細長尖刺,生長的越來越慢,卻也越來越尖細。宮理感覺在整個三維點陣圖裡,那根尖刺的前端甚至幾不可見。

保守派的女學者道:“看吧!你如果不圍剿它,它法則的邊界就不會生長——”

宮理卻覺得不對勁。

生長緩慢,卻不代表不再生長。

那根尖刺,像一根細絲般拉長,忽然宮理感覺身體一輕。

這種輕盈不是她實際上兩腳離地,而是頭腦內仿佛一瞬間變成漂浮的泡沫,一根柔軟的線不經意間刺入她邏輯的鏈條,她的思維再被重新編織,如同DNA的雙螺旋被人拆開,彎曲,交錯,巧手疊成一朵花蕊層層疊疊的怪異花朵,內部卷曲出精細的嫩芽……

不……那屏幕上的尖刺不是反擊,而是某種第四類接觸!

尖刺是另一個數學法則在主動或被動的情況下,跨越他們不理解的時間與空間的結構,用一點點尖端,觸碰撩撥著他們的頭腦,像蛇信一般,舔刮過他們神經元信號的波段。

它或許沒有敵意,隻是想讓他們意識到,他們的保守或激進,麵對的不是恐懼,而是什麼真正的東西。

宮理瞪大眼睛,她看到那些扭打成一團的學者都不再動了,他們大口喘息著,沉默著,像垂目的佛一般似笑非笑。

而後便是頓悟的閃電,透徹的漩渦,像是有炫光的斑點掃在每一個人臉上。

女學者弓起後背恐懼的用手捂住臉,甚至有人爆發出一聲尖叫,一聲啜泣,周春去像是嬰兒般滿足的咯咯大笑。

有的學者頭暈目眩,涎水直流,有的則小口且堅定地呼吸著空氣。

宮理對數學沒有那種洞悉,她隻感覺有種啟示,像是孩童灌輸了太多法則公式,但當進入高等學府後第一次了解萬物聯係那般,狂喜且清晰。她沒有致幻劑的暈眩,也沒有性|欲湧上時的興奮,隻是感覺一切都如此不可能,如此真,如此假。

平樹和她都是沒有進入數學世界的普通人,他們都隻是有些呆呆的,隻感覺他們的身體像是白瓷的山坡,知識如細沙與流水正從他們光滑的表麵流淌過。

平樹在肩膀的顫抖中,突然伸出手去,極其用力的抓握住她的手指,宮理比自己想象中更用力的緊緊握住他的手。

兩個人站的像是兩座被焊接在一起的銅像。

但那些學者卻不一樣了,有人還在低聲喃喃口算著開平方,以證明自己的數學沒有被完全顛覆,有人則抬起頭來,一次次用手點數著房間內的人數。

周春去從人群之中爬起來,衣領歪斜,頭發散亂,他握著那支鉛筆,臉上還掛著黏液般的淚痕,忽然堅定道:“另一法則也擁有因果結構。”

這句話像是定海神針一般,像是打下了兩個世界交彙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