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君臣父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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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冼如星是跟朱厚熜一道走的,兩人先將宸太妃送回寢宮,路上,朱厚熜悶悶不樂,半天,方才開口道:“你怎麼能跟她相處的這麼好。”

“啊?”冼如星被他說得摸不到頭腦,看著對方的表情方才反應過來,心中歎息一聲,到底還是孩子。遂將今日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耐心解釋道:“陛下,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所謂朝事,也不過如此。雖說現在百官們都站在您的對立麵,但是,能談,沒有什麼是不能談的。”

朱厚熜若有所思,冼如星今日給了他鼓舞,既然張太後能勸動,彆人是不是也能勸動,於是第二天就將首輔楊廷和請到乾清宮。

少年破天荒地,收起了之前渾身刺蝟般的模樣,十分親密地與楊廷和閒話家常起來。他不先開口,老謀深算的楊首輔自然也不會提,於是兩人難得地,第一次心平氣和談話。

不得不說,楊廷和身為十二歲就中了舉人的少年天才,之後又宦海沉浮幾十載,無論詩詞還是朝廷,幾乎所有的知識信手拈來,甚至連湖廣一些民俗都能講得繪聲繪色。

朱厚熜前十五年長於安陸,所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湖廣總督布政使之類的,雖然也是二品大員,可和楊廷和一比無異於庸人。

在受到學識衝擊後,朱厚熜整個人顯得愈發平和,他看著楊廷和的雙眼,無比真誠道:“太傅,吾父母隻有吾一子,他們辛苦養育了我十幾年,現在實在需要個名分,你位高權重,朝廷大事皆仰仗你,我就這一個心願,還請太傅成全。”

皇帝姿態擺得這般低,楊廷和就算官在大也不能不表示,於是連忙彎身行禮,態度恭敬:“回稟萬歲,您認下孝宗為皇考,興獻王已然是天子生父,聖人皇叔,貴不可言,如何就沒有名分了?老臣身為大明官員,一切當以國體為重,怎能憑借自己心意左右祖宗禮法?還望陛下慎言。”

“你!”見如此都說不動,朱厚熜火氣又上來了,“好,既然你們管不了,那朕現在就寫文書到內閣,朕自己決定!”

“如陛下執意如此,那內閣也可扣而不發。”楊廷和語氣淡淡,按照大明規定,內閣首輔要是覺得皇帝的旨意不對,可以執行“封駁”權,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他楊廷和的同意,朱厚熜的話甚至出不了紫禁城!

少年氣得渾身發抖,然而在他爆發之前,對麵老者又給了他一悶棍。

楊廷和起身,舉止有禮語氣卻極為強硬,“要事陛下當真定要如此,那老臣也隻好請求致仕了。”

此言猶如一盆冷水,將朱厚熜澆得狼狽不堪。

事實上,楊廷和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也正是因為這最重要的一點——如今大明離不開他。

內閣四老,梁儲幾乎是混吃等死的狀態,剩下兩個能力一般。嘉靖十五歲,剛登基幾天,倘若楊廷和現在撂挑子不乾,整個國家瞬間停擺,到時候會有什麼後果,可就不是人能控製的了。

朱厚熜死死盯著對方,胸口上下起伏,許久,從牙縫中擠出話語,“既然太傅這麼說,那此事暫停擱置吧。”

楊廷和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未曾皺過一下,幾句話便將天子逼退,之後迤迤然離開,儘顯權臣本色。

而吃了敗仗的朱厚熜活像一隻被閹了的小公雞,當冼如星見到他時,甚至沒辦法將其於前兩天還意氣風發的少年聯係在一起。

對方刻意以一個十分奇怪的角度彆過頭,冼如星細心,注意到他眼眶周圍紅紅的,知道是剛哭過,不過十分有眼色地假裝沒看見,心裡其實有些不是滋味。

好嘛,一幫老家夥把小孩兒給整哭了,理由竟然是不讓人家認自己爸媽。冼如星是不懂這有什麼好據理力爭的,但總歸是覺得有些太欺負人了。

她這陣子忙著弄香水掙錢,因為知道曆史上嘉靖皇帝最後大獲全勝所以也沒怎麼摻和,現在方才知道,原來鬥爭的過程竟然這麼艱苦。

沉默著與少年吃完晚飯,遲疑片刻,還是開口問道:“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朱厚熜陰沉著一張臉,“那幫老不死的老頑固,滿口祖製祖製,我遲早要狠狠教訓他們!”

哎……冼如星再次歎了口氣,之前跟他說的他是半點沒往心裡去。

朱厚熜見她這樣,不禁問道:“怎麼了?你該不會勸我以德報怨吧。”

搖搖頭,冼如星突然反問道:“既然給興獻王上尊號茲事體大,朝臣們又不肯讓步,那麼陛下認為,您與他們相對,有何優勢。”

朱厚熜一時語塞,他好像啥也沒有,但又不願意認輸,憋了半天,憤憤道:“我年輕!”

大不了熬死他們一群老鱉孫!

“行,那你熬著吧。”冼如星被他逗笑了,旋即不再開口。

朱厚熜坐在龍椅上生悶氣,半晌,還是忍不住道:“好吧,那你說,我有什麼?”

“陛下剛才不是自己都說了,”冼如星放在筷子,微笑道:“祖製啊,這不就您最大的依仗。”

事實上,在古代“君為臣綱”的體係下,皇帝本身就占據天然的優勢,君臣相鬥,臣子很難徹底壓倒。

“那可是您的祖宗,他們扯祖製,您也把祖製搬出來好了。”冼如星循循善誘,“至於缺少人手,那更好說了,眼下京城裡可就有一百多貢生等著為您效力呢。”

朱厚熜微愣,旋即兩眼放光,是了,還有他們!

說起這批貢生也是多災多難,原本是正德十五年於京中參加會試考中的,結果當時的皇帝還在南直隸胡鬨,於是他們隻能繼續等,這一等就是兩年,期間連天子都換了殿試還沒考。好在朱厚熜還算有正事兒,前兩天讓禮部舉行了殿試,如今名次已經出來了,過些日子就要張貼。

“天子第一屆新科進士,陛下可以借口舉行鹿鳴宴,到時候貧道也過去……”

“你不是不愛這些宴席嗎?”朱厚熜挑眉,“之前請你去都一直推辭。”

“陛下,”冼如星無奈地表示,“就算新科進士急著表現,但終歸有不少人估計得罪朝臣。真能為陛下所用者,必然是那家境貧寒,鬱鬱不得誌而且著急出人頭地之輩,甚至不顧周圍人眼光。”

“貧道蒙陛下厚愛,如今在朝野也算有些名氣,額……大多是些汙名。”冼如星聳肩,想到那些人怎麼在背後編排自己又有點想笑了。不得不說,古代文人的想象力真的是無窮無儘的,什麼江湖騙子山精野怪都是小意思,冼如星甚至聽過自己是興獻王借屍還魂重返人間的傳聞。

莫名其妙成了朱厚熜“野爹”後,她已經能將一切淡然處之了。

晃了晃腦袋,繼續道:“所以,能頂住世俗眼光接近貧道者,就是陛下您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