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與沈宜秋見上麵說難不難,說容易卻也不怎麼容易。
沈七娘是大家閨秀,家中規矩重,無事不會出門冶遊。
沈家雖不是銅牆鐵壁,但人多眼雜,要避人耳目卻也不易。
即便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沈府,又如何對沈氏解釋?
恐怕她不是將他當作瘋子,就是將他視為登徒子。
再說即便他們前世是夫妻,潛入小娘子閨房中也非君子所為。
尉遲越略假思索便知此路不通,他不能找上門去,便隻有想法子讓沈宜秋出門。
讓張皇後出麵召沈宜秋入宮覲見最是穩妥,可嫡母必定會問因由,他不能將重生之事合盤托出,實在難以解釋。
後世史書稱崇安帝足智多謀,這點小事自難不倒他。
一封河西來的捷報令他靈機一動。
當年吐蕃大舉寇邊,河西節度使耿勇率兵棄城而逃,涼州失守。
沈宜秋的父親沈景玄時任靈州刺史,果斷發兵援救,與軍民浴血死守,在糧草匱乏、無險可守的情況下,奇跡般地支撐了整整兩個月,一直等到援軍到來,自己卻死在最後一役中。
當初尉遲越尚年幼,朝中一乾老臣懼怕河西節度使耿勇擁重兵而反,不曾立即清算,對沈家雖有撫恤,與沈景玄的不世之功卻極不相稱。
後來耿勇被奪職問罪,沈景玄卻至今沒有得到應有的嘉賞。
如今王師在大鬥拔穀大破吐蕃大將悉諾邏軍,正是重提此事的絕佳時機。
隻是尉遲越如今雖以儲君之身監國,畢竟還不是君主,此事須得與張皇後及朝臣商議過,再稟明身在華清宮的皇帝,由他下旨追封。
事不宜遲,尉遲越打定主意,顧不得一夜未合眼,用冷水洗了把臉,略整衣冠,跨上他的玉驄馬,隻帶了五六個仆從,披著熹微的晨光,踏著露水濡濕的禦道,穿過晨霧彌漫的長安城,一路快馬加鞭來到蓬萊宮。
張皇後一睜開眼便聽說太子求見,已經在寢殿外候了小半個時辰。
她不由唬了一跳,還以為邊關出了什麼緊急軍情,連臉都來不及洗,急急忙忙披上件外衫,便叫他入內。
尉遲越進殿向嫡母行禮問安,接著稟明來意。
張皇後聽罷,神色古怪地乜了兒子一眼:“你大清早火燒火燎地入宮來見我,就是為了追封沈使君之事?”
尉遲越早已備好說辭,臉不紅心不跳,冠冕堂皇道:“昨日黃昏接到河西發來的捷報,因天色已晚,兒子不敢打擾母後歇息,故此今日拂曉入宮,以便早些將這好消息稟告母後。
“至於追封沈使君,兒子早有此意,此次大鬥拔穀之役告捷,便想到了此事。”
這理由倒也說得通,張皇後雖還存有幾分疑惑,還是點點頭:“沈三郎當日臨危不懼,挺身而出,以身殉國,確實該大加褒揚。至於如何追封,你與群臣商議便是。”
她頓了頓,目露欣慰之色:“此次多虧你力排眾議,一力主戰。不過你畢竟年輕,還需多聽取吳尚書等一乾老臣的忠言。”
尉遲越應是:“謹遵母後教誨。”
吐蕃寇邊多年,隴右不堪其擾,朝中議和之聲不斷,尉遲越一心主戰,可惜上輩子因自己是儲君,想著韜光養晦,便采納群臣之見,與吐蕃議和,錯失了戰機。
重生後他一改往日明哲保身的做派,命將領出關交戰,這才得已重創敵軍。
不過他畢竟是以儲君的身份監國,還未登上帝位,鋒芒太露難免惹來非議。
張皇後有此訓誡,亦是題中應有之義。
張皇後又就朝中之事囑咐了幾句,話說完了尉遲越卻仍不告退,她不由納悶:“三郎還有他事?”
尉遲越原本指望張皇後主動提及沈宜秋,誰知她渾似忘了這一茬,尉遲越不好直說,便隻好東拉西扯地尋些話頭,將張皇後的飲食、睡眠都細細詢問了一遍。
張皇後想要更衣洗漱,奈何兒子磨蹭著不走,她也隻好陪著耐心與他說話,兜兜轉轉繞了半天,不知怎麼又繞回了追封一事。
張皇後這回終於想起沈七娘這個忠臣遺孤:“可憐沈家七娘,父親去世時還不滿五歲……說起來,我忽然想起樁事來……”
她頓了一頓,回憶道:“那時候沈七娘剛回京城不久,她祖母曾帶她入宮謁見。我是從未見過那般好看的小娘子,真個是粉雕玉琢,隻是瘦得厲害。彆的孩子難得入宮總是四處張望瞧新鮮,她卻隻顧低頭盯著自己腳尖,一聲也不吭。”
張皇後搖搖頭:“真是叫人心疼。對了,當日你也在,我與她祖母說話,便叫你帶她去後邊園子裡玩,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尉遲越露出茫然之色,那時候時常有命婦帶著自家孩子入宮謁見皇後,他哪裡分得清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