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皇後又道:“你還要將最鐘愛的那柄小胡刀送給沈家小娘子。”
經她這麼一說,他倒有點印象了。
張皇後接著道:“倒叫我吃了一驚,那柄小金刀你夜裡睡覺都要放在枕下,連你何家表妹也不讓摸的,竟這麼拿來送人。”
尉遲越依稀記得那把胡刀,確實是他的愛物,但贈刀的前因後果卻毫無印象。
張皇後又道:“不過沈老夫人謹小慎微,一得知此事,立即勒令沈小娘子將刀還了你。”
尉遲越心頭掠過一絲遺憾。
張皇後見他若有所思,不由笑道:“怎麼,三郎似乎對那沈家小娘子頗為上心。”
尉遲越正色道:“母後說笑了,兒子與沈家小娘子素不相識,不過是因沈使君之事提及罷了。”
張皇後一想,確實不曾聽說他倆有什麼交集,便點點頭道:“沈三郎就這點血脈存於世間,合該好好撫恤,以告慰國士在天之靈。追封之外,也該厚賜其女。”
尉遲越磨蹭著不走,等的就是張皇後這句話,聞言心中大定。
沈宜秋得了賞賜,自然要入宮向皇後、太後謝恩,屆時便有的是相見的機會,隻消一相見,後麵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尉遲越得償所願,便即向嫡母告辭。
剛出了皇後寢殿,他又馬不停蹄地趕赴紫宸殿,即命黃門傳召一乾重臣入內議政。
議完隴右的軍情,他便提了追封沈景玄之事。
上輩子沈景玄追封從三品開府縣侯,不過此事是在尉遲越登基之後。
當時沈宜秋已是皇後,眾臣隻當尉遲越抬舉皇後母家,自然沒什麼異議。
可如今尉遲越還是太子,無端抬舉沈家,還要追封沈三郎為縣侯,有人便不樂意了。
禦史大夫楊坦道:“沈使君守住涼州城,自是有功於社稷,然他一力死戰,致使軍民傷亡慘重,亦有過焉。且他援兵涼州,致使靈州兵力空虛,若是敵軍進犯靈州,便是顧首不顧尾……”
楊坦是主和派的中堅,明裡暗裡指責太子窮兵黷武,這回河西大捷不啻於打了他的臉。
尉遲越早知他要借題發揮,隻是掀了掀眼皮:“那麼依楊大夫之見,涼州城該當如何保下?”
楊坦是迂儒,於邊事一知半解,隻知道打仗勞民傷財,增加稅賦。
他花白胡子一抖:“亞聖有言,‘仁者無敵’,我大燕乃天命所歸,德風所被,百夷臣服。《詩》言‘載戢乾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以德服眾,方是大道。”
尉遲越淡淡一笑,頷首道:“若當日換了楊大夫,必能以德服人,在城門上誦一篇詩書,便叫吐蕃兵馬羞愧掩麵而去。
“可惜沈使君不如楊大夫這般舌燦蓮花,隻有一副忠肝義膽,便隻能血灑邊關,死了還叫人求全責備。”
楊坦叫他說得老臉一紅、啞口無言,不敢再置一詞。
尉遲越掃了臣僚們一眼:“孤以為可追封沈使君為開國縣侯,諸位可有異議?”
這一眼已隱隱有人君的威儀。
有楊坦的前車之鑒,群臣哪會上趕著討沒趣,都道:“沈使君實至名歸。”
大事就此定下,但細節還需從長計議。
中書門下和禮部、吏部都有話說,文臣最愛逮著這些事爭論不休,尉遲越聽他們喋喋不休半日,總算議出個大致的章程。
眼見日頭西斜,他便叫群臣散了,自己策馬回了東宮。
這一夜,東宮長壽院一眾內侍總算睡了個整覺。
尉遲越躺在床上心滿意足,事情進展得出奇順利,如今萬事俱備,隻須等著沈氏對他一見傾心便是。
不知沈氏見了自己會露出怎樣的情態?那日桃林中沈氏水靈的鳳目、燦若桃花的笑臉又浮現在他眼前。
尉遲越嘴角不自覺溢出笑意,隨即繃住嘴角,翻過身端端正正地躺平。
他是持重之人,斷不會像某些浮浪子弟般與小娘子眉來眼去……
尉遲越在心裡編排著,不知不覺走了困意,一直到四更天才合眼,雖然又是一夜未能安眠,但心境卻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