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當差,他們自是見慣了富貴,也看多了絕色,但眼前這個少女的容色仍叫他們大為驚詫。
單是那柔細白膩,仿佛漾著水光的肌膚,便已羨煞六宮粉黛;鴉羽般的黑發在日光下微微泛青,更是丹青難摹的顏色。
五官再是尋常,有這雪膚黑發也就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偏偏沈七娘的五官生得比膚發更出色。
尤其是那一雙顧盼生輝的鳳目,眼尾深長微挑,眼神也似藏了鉤子,叫人不敢細瞧。
來逢春暗自思忖,都說郭賢妃年輕時容貌冠絕六宮,其女甥郭九娘是京都第一美人,依他看來,比眼前這少女卻都差得遠了。
也就是沈家自重身份,將女兒藏在深閨,否則郭九娘這第一美怕要退位讓賢。
難得這小娘子生得光豔照人,卻又態度天然,沒有半分扭捏之氣。
來逢春心道,這才真個叫做秋水為神玉為骨。
兩個黃門看得有些發怔,好在他們還記得自己肩負重任。
那陌生中官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請諸位接詔。”
沈老夫人、沈宜秋和沈大郎齊齊跪下。
那黃門展開詔書,朗聲念道:“《贈沈景玄諡爵詔》。沈景玄鼎足高門,天功世冑。才學著世,任兼文武。鎮守邊要,馭控遐荒。懷忠抱義,輕生殉國。宜從褒飾,以慰泉壤。可追贈上開府臨河縣侯,諡忠靖。特賜其母與其女各大練兩百匹,彩緞百端,京畿良田二十頃,餘者稱是。”
沈老夫人大喜,忙領著長子和孫女拜謝聖恩。
沈大郎方才聽著黃門宣讀詔書,心若擂鼓,血液幾近沸騰,期盼著輪到自己,可惜直至那中官收起詔書,也沒提他半個字。
眼見沈宜秋一個女兒家得了這麼多賞賜,他卻什麼也沒落著,不禁由喜轉怒。
母親也就罷了,沈七娘眼看著要出嫁,這些財帛田地不都成了外人的!
他身為沈家嫡長,如今隻在太常寺領個從六品的閒職,皇帝封一個死人,賞兩個婦人,卻吝於賜他一官半職,倒不如沒有這封賞。
正憤懣,忽聽那來姓黃門道:“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感佩忠靖侯高義,另有賞賜若乾,是中宮與東宮一點心意,請老夫人、女公子笑納。”
沈大郎剛燃起些許希望,這話又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
沈宜秋一聽皇後和太子也有賞賜,心頭突地一跳。
當下按捺住忐忑,跟著祖母跪拜接詔、謝恩。
禮畢之後,一群小黃門魚貫將賞賜抬入院中。
單是幾百匹絹帛就抬了半日,此外又有數十箱上好香料藥材、文房茶具和金玉器玩,小山似地堆在堂中。
沈大郎在一旁乾看著,雙眼熱得直要冒火。
兩名中官一走,消息長了翅膀似地飛遍了整個沈府。
沈四娘等人聽說七娘子交了這樣的好運,心中一邊暗恨,一邊又慶幸。
得再多賞賜又如何,嫁資豐足又如何,還不是隻能嫁進不上不下的寧家,連個官夫人都算不上。
而沈三娘正躲在房中偷偷抹眼淚,聞聽此訊,顧不得揩一揩腫成胡桃的眼睛,立馬破涕為笑。剛剛收進盒子裡的一對鈿頭釵又得以重見天日。
——————————
沈家祖孫得了這麼多的賞賜,自然要去宮中謝恩。
翌日大清早,沈宜秋便隨祖母前往蓬萊宮謁見。
沈家車馬在宮城西南的興安門前停下,便有皇後宮中的內侍前來見禮,道皇後念沈老夫人年事已高,特賜步輦一抬。
祖孫倆謝了恩,登上步輦。
沈老夫人生怕孫女多年來第一次入宮行差踏錯,見她氣定神閒,殊無怯意,心中又是大憾。
姿容氣度心機樣樣不缺,偏生是一副萬事不關心的性子,隨了她那個母親。
祖孫倆各懷心思,乘著步輦穿過長長的夾道,自右銀台門入,經過右藏庫,便轉入分隔前朝後宮的永巷。
自永巷以北,便是沈宜秋熟悉的世界。
她在這後宮中住了六年,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如故人般熟稔。
步輦輕輕地一搖一晃,沈宜秋也似遊曆夢鄉一般,熟悉的宮殿、台閣和回廊從她身邊掠過,勾起許多往事,叫人頓生今夕之感。
就在沈宜秋出神之際,步輦忽然停了下來。
她抬眼望去,隻見左邊巷子中,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朝他們這裡行來。
為首是十多名腰佩刀劍的侍衛,隱約能看見後麵八人抬的步輦,後頭還跟著一大隊隨從。
隻消一瞥,沈宜秋就知道,這種陣仗除了太子不作他想。
真是冤家路窄,偌大個皇宮,偏偏狹路相逢。
沈宜秋一邊腹誹,一邊下輦,利索地往道旁一跪,恨不得把臉埋進地裡,隻盼著尉遲越趕緊過去。
誰知天不遂人願,隻聽步輦低垂的紫錦帷幔中,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前方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