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雙頰白裡透紅,卻是肌膚正常的紅暈,並不像他預料的那般雙目盈盈、粉麵含春、紅霞滿腮。
他本來一心躊躇滿誌,沈氏的冷淡就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
失望之餘,他不禁又想起那日桃林中,沈氏與寧十一言笑晏晏的模樣,與眼下不啻天壤之彆。
莫非這一世,沈氏真的移情彆戀了?
這念頭一萌芽,便被尉遲越連根拔去。
不可能,上一世她對自己用情至深,超越生死的界限,如此深情厚誼,又豈是可以隨隨便便換人的?
他思索了一番,大約還是因為沈老夫人的緣故。
是了,沈宜秋的祖母待她甚嚴,想必是因祖母在場,她必須循規蹈矩,便是怦然心動也要裝出這無動於衷的模樣。
沈氏生性內斂,一向七情不上麵,裝得以假亂真也是有的。
就是因為她裝得冷若冰霜,上輩子到死他也不知道她的情意。
張皇後拉著沈宜秋說了一會兒話,總算放開了她的手。
沈宜秋坐回榻上,不一時便有宮人入內奉茶,又捧來各色鮮果和糕餅菓子。
張皇後見著什麼時鮮新巧的便叫人往沈宜秋麵前食案上堆,金盤玉碗幾乎要堆疊起來。
“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各色都叫他們備了點,”張皇後指著一碟紅玉珠顆般的櫻桃道,“這是華清宮熱泉旁的園子裡種出來的,那邊地氣暖,格外甜,你嘗嘗。”
又道:“這金乳酥和玉露團是我宮中小廚房自己做的,彆處沒有這個味道。”
沈宜秋拈了一顆櫻桃放入口中,尉遲越看在眼裡,心道原來她喜歡這個。上輩子他難得在沈氏殿中用膳,偶爾為之,也不曾加以留意,如今才發現,自己對她的喜好一無所知。
尉遲越暗暗將她吃過的東西記在心裡。
沈宜秋不經意抬眼,就見男人眉頭微蹙,目光沉鬱地看著自己。
她莫名其妙,看了眼盤中的櫻桃,心道不就是吃你家幾顆櫻桃,雖然是稀罕物事,但也不至於這麼苦大仇深地瞪著我吧。
張皇後笑道:“我這宮裡還有兩筐,一會兒七娘帶回去。”
沈宜秋甜甜一笑,露出一對梨渦:“謝皇後娘娘賞賜。”
“不過一些吃食,你若喜歡,往後每年華清宮的櫻桃熟了,我都叫人給你送兩筐過去,不用和我見外。”
若是換了上輩子,沈宜秋必要誠惶誠恐地推辭,如今卻沒那麼多顧忌了,華清宮的櫻桃皮薄味甜多汁,厚厚臉皮年年都能敞開肚皮飽餐個夠,何樂而不為呢,當即謝恩。
沈老夫人忙道:“孫女沒規矩,見笑了。”
張皇後卻很高興:“難得七娘不與我見外,可見是與我有緣。”
尉遲越一直留意著沈宜秋的一舉一動,方才那一眼蜻蜓點水,也不知她看清楚自己樣貌不曾,雖說他有令人一見而為之傾倒的風姿,究竟還是多看幾眼穩妥些。
可沈氏卻不再朝他看,倒是一直眼含笑意地望著他嫡母。
尉遲越心中困惑,沈氏不趁此良機多打量打量自己,盯著皇後看個不住是何道理?
他設身處地想了一會兒,忽然茅塞頓開。
是了,小娘子嫁人,婆母是否好相處是頭一等大事,自要仔細斟酌。
張皇後見兒子滿腹心事的樣子,心中疑團越滾越大,往日尉遲越來請安,總是寒暄兩句便急著走,坐榻都坐不暖,今日卻像生了根似的,一坐便坐了小半個時辰。
還打扮得這樣玉樹臨風,真是有些耐人尋味。
她心中狐疑,麵上若無其事,對尉遲越道:“你們怎麼一塊兒來了?倒像是約好的一般。”
尉遲越道:“回稟母後,兒子剛巧入宮向母後問安,恰在鹿宮院外邂逅姑祖母與沈家小娘子,便即相攜而至。”
張皇後笑道:“七娘是你姑祖母孫女,你該稱她一聲七妹才是。”
沈宜秋光是想象這兩個字從尉遲越口中吐出,胳膊上便直起雞皮疙瘩,忙道:“太子殿下天皇貴胄,與民女有天淵之隔,不敢逾矩以兄妹相稱。”
尉遲越一個七字卡在喉嚨口,聽她這麼說,連忙咽了下去,正了正臉色。
見了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便阿兄阿妹地攀扯,是不務正業的浮浪子弟才會做的事。
沈宜秋瞥見他微蹙著眉,一張臉黑得像鍋底,心中一哂,誰樂意要個便宜表兄似的。
尉遲越又坐了一會兒,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
走出皇後寢宮,他沐浴著孟夏和煦溫暖的陽光,渾身一陣鬆快。
今日雖與他料想的有些許不同,但進展十分順利,沈氏上輩子對他一往情深,這輩子又沒換個人,心意自也不會變。
何況他未雨綢繆、有備無患,在昨日的賞賜中表明了心跡,若是她見到那物,便知道他意欲娶她為妃。
而嫡母顯然對沈氏青睞有加,待她重提娶妃之事,他便提一提沈氏,皇後自然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