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也認出了“劉玉玨”, 情不自禁多看了兩眼,沈夫人察覺女兒神色有異, 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輕輕“啊呀”一聲,問宮人道:“那是哪位殿下?”
宮人答道:“回稟沈夫人,那位是三殿下。”
沈夫人感慨道:“三殿下都那麼大了啊。”
沈宜秋奇道:“阿娘見過三殿下?”
沈夫人笑著道;“好幾年前了,你也見過啊, 那時候你阿耶回長安述職, 我們一起回來的, 我帶你去向皇後娘娘請安, 正好三殿下也在, 你們還玩得挺好, 你忘了?”
沈宜秋略一回想便有印象:“原來是他啊……”她小時候曾經隨母親入宮,在皇後娘娘宮裡見過一個小男孩,非要把自己的小胡刀送給她,她當然沒要, 不過因為是在皇後宮中見到的, 她一直把那羅裡吧嗦的小男孩當作太子,沒想到卻是三皇子。
上了沈家的馬車,沈夫人還忍不住感慨:“啊呀,我還從未見過這麼俊俏的小郎君。”
沈宜秋靠在車廂壁上, 撇撇嘴:“不過爾爾。”
沈夫人瞥了女兒一眼, 見她臉頰透出紅暈, 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自打在甘露殿前邂逅“邵冬春”, 尉遲越便有些魂不守舍,將賀禮呈上,心不在焉地與嫡母、二兄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出了甘露殿,他照例要去飛霜殿看看生母郭賢妃。
郭賢妃照例要念叨他的婚事:“三郎,德妃都抱上孫子了,你什麼時候才能娶個媳婦讓阿娘安心呐?”
尉遲越敷衍:“知道了阿娘。”
郭賢妃旁敲側擊;“前日你姨母入宮,說祁家終於提出把婚約解了……我看阿蕙這孩子挺好的,溫婉柔順,又有孝心……”
尉遲越皺了皺眉:“阿娘,我不知說了幾回,何家表妹不合適。”
這何家表妹動不動迎風落淚、傷春悲秋,像個紙糊的美人,娶這麼個王妃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麼,奈何他阿娘總不死心,想著親上加親。
不等賢妃繼續勸,尉遲越道:“再說了,你願意何家還未必願意呢,何家成日吹噓京城第一美人兼才女,可不是為了讓女兒嫁個閒王。”
郭賢妃一聽也是,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可眼看著太子也要成婚了……”
尉遲越心裡莫名有些不自在,若無其事問道:“二兄要娶沈侍郎之女麼?”
郭賢妃道,“皇後起先看上的是沈家那小娘子,不過沈侍郎夫婦不願叫女兒進宮,大約是從盧家和王家的女兒裡選一個。”
尉遲越雙眼倏然一亮:“當真?”
郭賢妃道:“你高興什麼?”
尉遲越也不知道自己高興個什麼勁,隻是莫名覺得外麵的蟬聲沒那麼聒噪了,飛霜殿的香沒那麼刺鼻了,連母親的嘮叨都沒那麼煩人了,目之所見都似籠了層朦朧的光。
他佯裝不經意地問道:“竟然有人不願意嫁太子?”
他二兄不是一般太子,而是個實權在握的半君。
當年皇帝忌憚張家勢大,不願讓皇後生下孩子,皇後懷上太子後,他便命人在皇後的飲食中動手腳,誰知叫皇後察覺。皇後隱忍不發,生下太子後一直裝作不知。
皇帝大約是心裡有愧,雖然戒備著母子,倒也沒再痛下殺手。
待太子長到十四歲,皇帝慢慢放鬆警惕,張皇後這才突然發難,出其不意地調遣北門禁軍逼宮,將皇帝軟禁在華清宮中。
自那以後,便是太子秉政,到如今已經四五個年頭了。
隻要不出意外,嫁給太子為妃,將來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
郭賢妃努努嘴道:“聽說他們夫婦生怕女兒受委屈,太子已經有兩個侍妾了,將來禦極,免不了三宮六院。”
尉遲越這才想起聽誰說過,沈侍郎與夫人鶼鰈情深,後宅中隻有夫人一個,半個妾室也無。給女兒擇婿,大約也要後宅乾乾淨淨的才行。
賢妃又酸又惆悵,歎了口氣:“那邵氏真是八百輩子修來的福氣……”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狐狸血脈。
她年輕時有過數年盛寵,可皇帝從江南弄了個小寡婦來,便冷落了她,大兒子七八歲時出天花,皇帝正與小寡婦打得火熱,對這兒子不聞不問,賢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後還是張皇後派人將告老還鄉的陶奉禦快馬請回來,這才救了孩子一命。
後來得知皇帝還給發妻和親兒子下毒,賢妃就徹底寒了心。
母親還在嘮叨著要抱孫子,尉遲越心不在焉地應承著,待她把嘴皮子說乾了,他瞅個空便腳底抹油溜了。
回到王府,他拿出沈七娘的兩幅畫看了又看,直從午時看到掌燈時分,驀地回過神來,發覺臉已經笑僵了。
他以指尖敲敲桌案,對書僮道:“去把甄七甄八叫來。”
片刻後,甄氏兄弟到了。
尉遲越吩咐道:“幫我去查查沈侍郎的喜好。”
兩人領了命出去,甄八不明就裡:“阿兄,殿下為何要我們查這個?”
甄七彈了弟弟個腦瓜嘣:“傻,我們府裡要有王妃啦。”
甄八一頭霧水:“啊?殿下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甄七難以置信地看著弟弟:“出門記得離我五步遠,我沒有你這麼蠢的兄弟。”
沈侍郎沒什麼癖好,他第一喜好夫人與千金,第二喜好夫人與千金的丹青,第三喜好書藝,要說還有什麼,大約就是醇酒了——但是夫人不喜歡酒氣,他也隻敢小酌兩杯怡情。
這一日又逢休沐,沈侍郎難得有閒暇,伏在案邊看夫人畫庭中盛放的寒梅。
正愜意,忽有僮仆隔著簾子道:“郎君……”
話還未說全,沈侍郎的臉便是一垮:“定是三皇子又來了。”
果然,僮仆接著道:“楚王殿下遞了名刺進來。”
沈夫人擱下筆,揉揉眼睛:“快去吧,我也歇歇,去榻上歪一會兒。”
“不急,晾他會兒。”沈侍郎一邊說一邊替夫人捏起了肩。
沈夫人啼笑皆非:“不是挺好一個孩子。”
沈侍郎道:“哪裡好了,一肚子壞水。”
沈夫人笑著推他:“喝了人家那麼多好酒,還老大不情願的,快去吧。”
沈侍郎嘟囔:“我貪圖他那幾壇酒了?料我不知道,幾壇酒幾幅字就想拐走我們寶貝小丸,想得倒美。”
話是這麼說,到底是吃人嘴短,隻好不情不願地起身,換上見客的衣裳,往前院走去。
楚王每日閒得發慌,不知道休沐日對朝臣來說多來之不易,見未來嶽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心內很是忐忑。
沈侍郎向他行禮:“仆拜見殿下,不知殿下光降,有失遠迎。”
尉遲越忙還禮:“沈侍郎不必客氣。”
又命侍從呈上禮物,是兩壇嶺南靈豀博羅酒和一卷當世名家的書帖。
他對沈景玄作了個揖:“不腆之儀,望沈侍郎笑納。”
沈景玄聽見“靈豀博羅”眼睛一亮,隨即更氣惱了,這楚王著實可惡,這小半年來,每逢旬休必登門,擾他一家子的清靜,偏偏每次來都不空手,送的禮還特彆合他心意,真是叫人有火發不出。
可對方是親王,到底不能怠慢,沈景玄隻得捏著鼻子延他入座。
尉遲越照例東拉西扯,從詩詞歌賦談到佛理禪機。
楚王殿下是長安城裡出了名的閒人,他扯起閒篇來沒完沒了,一兩個時辰不在話下。
沈侍郎忍了半年,實在是憋不住了:“殿下有何吩咐,還請直言。”
尉遲越本來打定了水滴石穿的主意——沈侍郎不出意外是將來的宰相,沈七娘是他們夫婦的掌上明珠,京城裡想求娶她的人不計其數。
雖說沈侍郎明白無誤地說要娶她女兒便不能納妾,嚇退了一大半人,但剩下的依舊能從朱雀門排到玄武門,其中不乏家世出眾、前程似錦的俊彥,盧家的,王家的,祁家的。
還有寧家那個排行十一的小白臉,仗著自己是太子侍讀,又有個四十無子方能納妾的家規,也來湊這熱鬨。
他這個閒王還真沒什麼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