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丞自內室出來時,便見外室的地上散落著瓷盞碎片,周遭卻空無一人,想來是方才誰過來送茶水,結果被他嗬斥退下了。
他淡淡瞥一眼,徑自走出去。
忍冬腰杆挺直跪在院子中央,身姿單薄消瘦,卻有著一股獨特的韌勁兒。
蘇丞臨走前特地吩咐過她,要好生看護,不容許蘇瑜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卻沒想到自己剛回來看到的便是那般情景。想到這些,蘇丞神色寒涼幾分,心中又升騰一絲怒意,眼底皆是冷光。
他闊步走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聲音淩厲而威嚴:“先去幫姑娘換身衣裳,待會兒書房找我。”
忍冬低聲應是,起身進了蘇瑜的臥房。
蘇瑜雙頰緋燙地躺在炕上,一動未動,倒不像是睡著了,反而像是昏迷,隻是氣息仍舊不穩。想到方才樹下的情境,忍冬約莫已猜到一二,心上更是大驚,恨不得立馬殺了吳進意那個畜生。
她小心翼翼掀開衾被將蘇瑜身上那早已破損的衣物除去,重新換了身乾淨的裡衣。
到書房時,蘇丞早已換下了身上的戰甲,穿著一件藏青色的杭綢直綴,雙手負立站在窗前,背影高大頎長,窗外的風吹來時他披散下來的發絲飛揚,飄逸寧人,仿若又回到了先前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隻是整個人比以前多了幾分淩厲和殺戮。
忍冬抿了抿唇,緩緩跪下:“殿下。”
蘇丞轉過身來,神情肅穆:“你是眾死士裡最聰慧的一個,得我悉心栽培,我信任你才將姑娘的安危托付給你,可你辜負了我的信任。”
忍冬頷首:“屬下有負殿下重托,讓姑娘陷入危難,險些……屬下甘願領死。”
蘇丞凝神看她,沉默片刻:“念在你我主仆一場,而姑娘也有驚無險,我不殺你,自今日起你回清風苑吧。”
忍冬一驚,清風苑是京城中第一風月場所,客人們不是達官顯貴便是簪纓世族,是掌握朝中情報的絕佳之地,而清風苑背後的主子,也正是眼前這個風光霽月,尚未及冠的男子。
當初主子栽培她本來便是要送去那裡的,後來不知怎麼改了主意,讓她侍奉在他跟側做了個大丫鬟,臨出征前又將她送去姑娘身邊守護。
其實她早就知道殿下對三姑娘並非兄妹之誼,或許殿下對她所有的栽培,都是為了讓她日後能保護好姑娘安危。
隻可惜,殿下的囑托被她自己搞砸了,終究免不了要去清風苑的命運。
忍冬低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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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瑜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屋內點著燭火,明明滅滅的。
她整個人頭昏腦漲,哪哪兒都不太舒服,坐起來揉著腦袋開口叫人。
蟬衣聞聲走進來,看她終於醒來麵露喜色:“姑娘可算醒了,都睡了兩個多時辰了。”她說著仔細端詳她,氣色似乎好多了,想來這兩個時辰過去,體內的情藥早已失效。
蘇瑜回想著白日裡的事,心裡頓時窩了火,又禁不住一陣後怕。突然間,她似乎想到什麼驟然抬頭:“誰救我回來的?”
蟬衣笑道:“是公子回來了,剛巧救了姑娘。”
“我三哥回來了?”蘇瑜眸色一亮,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他現在在哪兒呢,快帶我去找他。”
說著掀開被子便要下床,蟬衣趕緊攔住她:“奴婢先喚人侍奉您梳洗更衣吧,公子趕了幾日幾夜的路快馬回來,如今十分疲憊,在休息呢。”
蘇瑜聽罷點頭:“既然這樣就先讓我三哥多睡會兒,等梳洗過我親自去找他。”
蟬衣應著叫了人進來。
洗漱過後,蘇瑜匆匆便去了蘇丞的院子。
蘇丞的臥房在蘇瑜院子的前麵,她過去時屋內閃著昏黃的燭光,周遭靜悄悄的,並沒人守著。
想到大半年未曾見過的三哥,她心裡不覺竟還有些激動。
悄悄推門進去,入了內室,蘇丞正在炕上躺著,似乎睡得深沉。
大半年不見,他看上去更瘦了,肌膚也在塞北風沙的磨礪下顯得暗淡許多,但五官卻更加剛毅挺拔。似乎睡前剛沐浴過,蘇瑜趴在炕沿湊過來時,鼻端能聞到一股清淡的梔子香,若有若無的,是她三哥沐浴慣用的清露。
看他睡得香,她一時間不忍心打擾他,就那麼雙手托腮靜靜看著他。
燭光下他麵容姣好,這張臉可謂是無可挑剔,整個皇城怕都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來。眉眼俊俏,才貌雙絕,雅人深致,當之無愧的驚才風逸。
仔細想想,這麼一個優秀的人居然是她的孿生哥哥,蘇瑜心裡不覺升起一絲驕傲來。
不過這人也是的,就連睡覺時眉心都是緊蹙著的,也不知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蘇瑜靜靜看著,突然忍不住朝他伸了手,不過是想幫忙撫平那細微的褶皺,不料指尖還未觸碰到,他的眼卻驀然睜開了。
蘇瑜嚇得一怔,匆忙縮回手,嘿嘿一笑:“三哥,你,你怎麼醒了?”
蘇丞坐起來,聲音略顯嘶啞,但語氣卻很溫和:“自你進來我就醒了。”若連她近身都察覺不了,他在戰場上怕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那我可是打擾到你了?”
“無礙。”他說著掀開被子下來,蘇瑜殷勤地將屏風上掛著的外衫遞給他,見他穿上去長案前坐下,她也屁顛兒跟上去,“哥,你回來怎麼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城外迎接你。”
邊說著還一邊給他倒茶。
蘇丞睇她一眼:“虧得我回來及時。”
想到白日裡的事,蘇瑜拎著紫砂壺的手一抖,褐色的茶水灑在了桌上,麵色也白了幾分。
是啊,幸虧她哥回來的及時,否則會是什麼樣呢?
“哥,吳進意人呢?”她把紫砂壺放回案幾上。
“被我廢了,剛送去吳家。”蘇丞修長的手指捏著茶盞抿了口,眸中閃過一絲銳芒。
蘇瑜垂著頭,低嗯一聲。
“對了,那,那忍冬呢?”蘇瑜忽然想起來這事。他三哥也就對她好,對旁人就不是那麼仁慈了,不知白日的事三哥會不會全部怪罪到忍冬頭上。
蘇丞低頭看著杯中茶水,話語淡然無波:“她辦事不利,已被我驅逐。”
蘇瑜一聽急了,慌忙抱住蘇丞的胳膊:“三哥,這事不能全怪她的,今日之事根本就是意外……”
蘇丞看向她:“任何情況下她都得護著你,沒有意外可言。”
“可是三哥,她好歹也跟了你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就這樣被逐出去會不會太過分了?何況,我也並沒有真出什麼事。”
“不準求情。”他聲音淡了幾分。
看蘇丞說的決然,蘇瑜抿著唇不說話。她一直覺得忍冬是三哥一手栽培出來的,感情肯定不一樣,如今看來她或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