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導說:“不用了。穿著去吧。等會兒薄絳拍完還能給你們拍個三世同堂。”
眾工作人員於是哈哈大笑,就連紅衣的秦雪心臉上也帶了幾分笑意。葉導說:“上車吧,這兒距離拍照的地方還有點遠。”
有點遠?
說起來,易晚還不知道喻容時是在哪裡拍《科學之戰》呢,隻知道那裡有一座鬼屋。
葉導找了三輛車來運送所有人,並貼心地易晚、薄絳和池寄夏坐一輛。他看著秦雪心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該上哪一輛的樣子,歎了口氣道:“過來和我坐一輛吧。”
秦雪心說:“……謝謝葉導。”
聲音很小,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
車行駛起來後葉導才開口:“好吧,我是有點生你的氣。”
秦雪心抓著自己紅色的裙擺,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覺得很羞愧。
葉導生氣的原因,她再清楚不過了——當初是她圍追堵截葉導,向他展示自己的努力和演技,拚了命地讓葉導把飾演長公主的機會給了自己。葉導也確實惜才,而且非常仗義。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秦雪心、讚助商還想塞人的同時,力排眾議地把這個角色給了她。
“我相信隻要一個人願意改變,那麼她就能做到最好。”葉導當時是這樣說的。
可最終秦雪心辜負了他的希望。開拍前兩個月,藍光一通電話打來讓秦雪心換角色——從陰沉不討喜、卻富有深度的長公主換成傻白甜紅衣少女。
這叫為她開罪了讚助商的葉導怎麼想呢?
所以葉導生氣是應該的。
秦雪心看著裙擺發呆。她想,如今她是“女主”,在這樣的劇情裡算下來,葉導應該算是為難她的“配角”了吧?
按常理來說,葉導接下來應該會為難她、給她處處使絆子吧?
但唯獨這次“使絆子”是秦雪心覺得自己應得的。可葉導隻是看著她,用力搖了搖頭:“但你知道我生氣的原因是什麼麼?”
“什麼。”
“我生氣的原因,是你之前明明那麼想演那個角色,為她準備了那麼多!”葉導說,“他們當時都不同意讓你演,但我選了你。你知道原因麼?因為你的眼裡有那股勁——有那股勁的女演員我還見過一個,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拿了三個影後。我光是想想長公主這個角色原本可以被你展現出來的樣子,就覺得痛惜。”
秦雪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葉導竟然……在為這個生氣?
“後來你的新公司出來說要換角色。換角色,換就換吧。人在這個圈子裡,多的是身不由己。”葉導苦笑一聲,“但你這兩天在劇場。你眼裡的那股勁,也沒了。”
“……”
“這才是真正讓我覺得痛惜的地方啊。”葉導又歎了口氣。
車輪聲滾滾。葉導不再說話,秦雪心也沒有說話。她怔怔地看著葉導的方向,心中思緒翻湧。
比起酸澀,還有震驚。
這三個月,她已經從最開始對“天道”感到恐慌的新人,變成了藍光助理手下的麻木的奴隸。她也開始逐漸習慣“套路”,習慣每次矛盾過後,那些人會有的尖酸刻薄反應。
有時候,那些人的反應會讓她覺得很荒謬——荒謬得就像他們不是有自我意識的人一樣。
所以今天在葉導開口剖析自己前,她原本也下意識地做好了聽到這種“反應”的準備。
可葉導卻完全不是這樣。
他說,他為後輩感到痛惜。
難言的思緒擠占了秦雪心的大腦。一則是自責,二則是愧疚。然而在自責和愧疚之間門,還有一個微妙的想法浮現:
或許……她也可以擁有另一條路。或許,在這個世界上,確實也有“神”照不到的角落。
在那些角落裡,像葉導這樣的老人的人性在閃閃發亮……隻要有他們發光,她就不會再孤獨。
那些都是輾轉一瞬便被藏進心底裡的想法。
拍攝地點到了。
下車時,原本坐在另一輛車上的藍光助理來找她。藍光助理看了一眼葉導的背影,問她:“他對你說什麼了?”
秦雪心說:“沒說什麼……他挺不滿意我換了這個角色。”
“我聽說葉導得了癌症。”藍光助理輕飄飄地說,“命不久矣,這是他最後一部劇了吧?在退圈之後,他就沒用了。”
藍光助理話裡有話。秦雪心有了不妙的預感:“你什麼意思?”
“把他也變成你重回巔峰的籌碼,也試著用用他。”藍光助理說,“你覺得怎麼樣?”
他指著老人的方向。老人此刻正邁著依然矍鑠的步履,巡視著自己用來拍攝照片的場地。
他麵對衰老,依舊看起來驕傲又固執——就像,這些是他堅守了一生的榮耀。
……
易晚、薄絳和池寄夏在車上一路接受來自其他工作人員的閒談。
Iris5是最近大火的男團,如今三個成員聚齊,還是三世同堂,工作人員不免喜歡拿這個開玩笑。這時候池寄夏的用處就體現出來了——所有的玩笑,都是由他來應付。
不過易晚偷偷看了一眼薄絳,發現薄絳的表情裡還是藏著點不爽。
……被當著麵調侃自己的老爹和私生子,也難怪薄絳不爽。
易晚說:“我們這是往古城中心走嗎?”
從城牆邊的營地到如今這裡,車是越來越靠近安陽古城深處了。
司機說:“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在那時候叫天水街。七公主和薄九的第一次見麵就在那裡——你們知道天水街是乾什麼的嗎?”
易晚和池寄夏齊齊搖頭。薄絳卻開口道:“那裡那時候有許多茶樓、客棧、書院,是周朝上京趕考的舉子們常駐的地方。有的舉子會在那裡住上好幾年,或是在客棧裡念書,或是在茶樓裡同其他舉子談論國家大事。天水街往北走,有一座酒樓。在往北走到天水街儘頭,過了一段橋,接著朱雀街。”
司機和幾個工作人員都挺震驚的。天水街的用途是劇本上的內容沒錯,天水街的地理位置可不是劇組會要求演員們記下的內容了。
“薄絳,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啊?”
“太厲害了……我差點忘了,薄絳是高考狀元不是嗎?”
“對對,還是X大曆史係的高材生!”一個工作人員鼓掌,“你們Iris5還真是臥虎藏龍啊!”
薄絳眼眸淡淡的,並沒有怎麼高興。易晚見他撐著臉靠在車窗旁,輕聲道:“朱雀街也是我與……的府邸,坐落的地方。”
他與薄明遠,還有薄明越的府邸坐落之處。
……薄絳萬萬沒想到,故地重遊就在今日。
“還好是天水街。”他想。
還好不是朱雀街。
……他還沒有做好,回到那裡的準備。
易晚說:“想開點,或許朱雀街已經被燒沒了。上麵還蓋了五個紀念品商店,商店裡還賣馬迭爾冰棍和北冰洋汽水。”
薄絳:……
車沒有趔趄,薄絳卻在車上趔趄了一下。
……很多年後易晚才知道,薄絳在狀態好起來後,遇見這種情況是會來捏人的。
此刻易晚還沒有“享受”過薄絳的捏人大法。他坐在座椅中間門,看起來是麵無表情,其實是在觀察四周,並思考。
葉導說他們拍照片的位置,和喻容時《科學之戰》的位置很近。
他們拍照片的位置在天水街。
所以喻容時的《科學之戰》不會在朱雀街拍吧?
朱雀街的鬼屋。
易晚:……
那個鬼屋不會是薄氏三兄弟裡其中一個誰的家吧。
車在天水街停了下來。幾人轟轟烈烈地下車。葉導看了一眼天邊,說:“太陽還在,我們趕緊拍了。”
秦雪心已經在茶樓前站好了。薄絳還看著這條街道發呆。
和從前,確實大不一樣了。
當地宣稱做了極好的古跡保護措施。不過周朝距離現在也有兩百多年了,再怎麼保護,其中的變化也不少。
池寄夏推了一把薄絳的肩膀,說:“你會拍吧?”
薄絳彆他一眼。池寄夏說:“要不要池哥給你講戲啊?好啦,不開玩笑了,彆緊張。拍宣發照不難,你就照著導演要的表情整。”
薄絳說:“論學習能力,我很有信心。”
易晚站在旁邊眨了一下眼。果然,誰和池寄夏在一起,嘴都會變毒。
薄絳過去拍照了。薄九的人設不算特彆複雜,看上去頗有俠氣,實則忍辱負重、野心勃勃的美少年罷了。薄絳一開始確實表演得很不熟練,而且還有點微妙的尷尬和羞澀。不過在葉導一字一句的指點下,也逐漸有了九成模樣。
“小絳學起來確實很快啊。”池寄夏做了個望遠的姿勢看他,“對了易晚,你剛剛拍劇照拍得怎麼樣?”
易晚說:“和他們想象中不太一樣。不過葉導說可以。”
池寄夏說:“不錯嘛,到底是我帶出來的人!”
……易晚花了一分鐘思考池寄夏的這句“帶出來”到底是指《荒野求生》裡對他的“折磨”還是指《繞天愁》裡和他的“情誼”。
所以池寄夏真是個奇人,會讓易晚增加思考量的那種。
易晚說:“那你呢池哥,你拍照拍得怎麼樣?”
其實這才是易晚最關心的問題。
麓山療養院一事後,池寄夏看著還是和過去一樣賤,實則內心已經成長許多。池寄夏嘴上不說,易晚卻知道他已經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池寄夏不想繼續在狗血劇裡擺爛了。
池寄夏想跳出自己的舒適區,活在現實裡,而不是在夢境中。他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演好一部戲——不靠金手指,僅靠自己的能力的那種。
晚宴上池寄夏曾經和葉導一起出去過一陣。易晚猜測那時葉導應該對池寄夏說過些什麼。因為那晚之後,池寄夏一反常態。他捧著《表裡山河》的劇本,一個人在客廳裡挑燈夜戰,將屬於自己的部分看了很久很久。
就連在劇場飯前飯後的空餘時間門段裡,池寄夏也在盯著自己的平板看——平板上,播放著其他演員對於周朝末代皇帝的演繹。
他是發自內心地想把這個角色演好。按理說,這樣的發展是很好的。演員對角色的演繹不僅是對角色本身情感的模仿。真正有才華的演員會通過自己的理解與結合時代背景的共情,為自己演繹的角色升華出更高的魅力——這樣的魅力,是角色自己或許都無法意識到的。
常常有人說,某些電影角色客觀上很討厭,可作為觀眾,卻始終無法討厭她/他——甚至會明知她/他的缺陷,也深深為她/他著迷。
這就是一個偉大的演員能做到的事。
因此,這份覺悟對於池寄夏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隻是不知怎的,易晚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非常一帆風順的事情。
易晚很難讀懂情感,因此也沒有把“係統”可能會有的反應加入考慮。
於是隻能把這份不祥預感歸結到“池寄夏可能在擺爛數年後會演崩”這件事上了。易晚於是又說:“葉導覺得你拍得怎麼樣?”
嬉皮笑臉的神色從池寄夏臉上消失了。他變得很正經,可嘴角卻帶了幾分欣慰……乃至羞澀的笑意。
易晚:?
池寄夏:“葉導說我塑造得很不錯。同幾年前比起來,一點也沒有差,反而進步了許多。”
那個葉導眼中的天才池寄夏又回來了。
“不過葉導下這個定論太早了,我才發揮了我的七成功力。”池寄夏又開始得意洋洋了,“等著吧,接下來幾周,我還有更好的給他看!”
易晚:“嗯……”
……算了。
易晚挪回眼睛。薄絳和秦雪心那邊已經熱火朝天地拍完了第一組。
看起來是沒什麼問題的。
池寄夏和其他人都盯著薄絳那邊,易晚於是給池寄夏留了個字條,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他還是想驗證他的那個猜想。
易晚沿著天水街一直走。正如薄絳所說,天水街很長,儘頭有一架小橋。
小橋的另一邊,景致霍然開朗。街道和院牆的格局讓人一看就知道已經走進了達官貴人的住宅區。
易晚繼續往北走。再往北走,漸漸地有了一些工作人員的蹤跡。易晚往她們身邊的告示一看,發現她們是一個劇組的工作人員。
劇的名字叫《北周絕戀》。
《北周絕戀》……是不是安也雲演的那個來著?
工作人員A:“你知道嗎,我們那個小主演居然是安也霖的抱錯弟弟,就是那個人品不好的假少爺!”
工作人員B:“天,我還覺得他長得挺單純的呢。”
工作人員C:“越是單純的人越可能藏著問題啦……氣死了,同樣都在古城裡,為什麼我不是隔壁《科學之戰》的工作人員?喻容時、安也霖、丁彆寒都在那個組裡。尤其是安也霖和丁彆寒,現在IRIS5很火的好不好。就連在海外煤爐上,IRIS5的首專第一批的價格都被炒上了天……”
易晚聞言,便開始貼著牆走。
……不想花時間門和人打招呼。隻能潛行了。
易晚的潛行本該很成功。他低著頭潛行時看起來老老實實,就像個無知路人一樣。
隻是一個聲音打破了他的隱蔽。
“你在這裡鬼鬼祟祟的乾什麼?”聲音有點耳熟。
在易晚回頭看見藍樺的同時,工作人員ABC也轉頭看見了他。三個妹子愣了一下,便把易晚認出來了。
“啊啊啊啊啊易晚!!”
“IRIS5的小紫嗎不是!”
“蘑尊,給我個簽名吧!”
易晚沉默地給了三個人簽名,總算把三個人糊弄走。藍樺抱著手看他,有點無語道:“算了,我知道你鬼鬼祟祟的原因了。”
易晚:“嗯。”
藍樺:“你嗯什麼?”
易晚很誠懇:“我太火了。”
……最近因為加拿大傳聞在躲風頭、有點糊的藍樺膝蓋中了一箭。他不理易晚,乾脆找了個台階坐下。
可易晚居然也不走,就在他身邊坐下了:“你也在《科學之戰》嗎?”
藍樺:“怎麼,你走過來找你那群隊友?”
易晚說:“薄絳說朱雀街在天水街的北邊,好奇,就過來看了看。”
藍樺冷笑:“薄絳?他確實對這裡的地圖熟悉。怎麼,你又表演了你在《綠野尋蹤》裡表演的識北技巧?”
倒是沒人能想到,藍樺居然回去後把易晚的綜藝也看了一遍。
易晚舉了舉手機:“手機上有指南針。”
藍樺:……
藍樺不說話了。易晚也不說話。半晌後藍樺又冷笑一聲:“想不到你和四個怪物一起待著,還挺自得其樂的嘛。”
易晚說:“你怎麼不進去錄節目?”
藍樺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藍樺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不進去,陷害你那兩個隊友是吧?”
易晚可沒那麼說。
“我陷害他們?你想多了。像我這種普通人,才不敢陷害這群怪物。我不乾這活。謝子遇想乾什麼,自有他自己和施嶠那條狗替他乾。”藍樺坐在台階上道,“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嗯?”
易晚的回複是:“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攻擊並自我攻擊了一大堆……”
好容易破防啊藍樺。
藍樺表情又有點不好看了。易晚說:“你好激動。所以你是出來休息一下的嗎?”
藍樺又激動了。
“……你覺得我是個廢物是吧?易晚。對,我是個廢物。沒有我大哥我什麼都不是。我陷害薄絳失敗,做什麼都失敗,現在還要像條狗一樣被謝子遇指揮得團團轉。沒有大哥,我也是被利用的‘耗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