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156章 正文完結 成全。(1 / 2)

美人尊貴 藍小嵐ya 32718 字 4個月前

沈閱算到他今天會來, 難道是她與秦照之間一直都有渠道暗中互通消息?

雖然……

這事情幾乎不可能。

最近這將近一月的時間裡,整座京城都幾乎被圍的密不透風,城牆上方飛過的信鴿十有八九都會被巡查士兵射下來, 實在是不應該。

但秦照死裡逃生這事,實在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秦緒不得不往最壞的方麵考慮。

當日那壺毒酒,是他珍藏,按理說隻要飲下, 就絕無生還可能。

他第一個要懷疑的——

自然是沈閱!

又可惜……

當日他派去全程監視沈閱行事的小宮女早被他處死滅口了, 現在除了秦照與沈閱本人,沒人再能替他解惑。

秦緒冷硬著一張麵孔,眼神陰惻惻又充滿探究的盯著她。

半個多月未見, 如今的這位初登大寶的少年天子身上已經不再是以往雋秀儒雅的少年氣, 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個偏執又陰暗的瘋子,看人的眼神也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情緒發作把人拖出去砍了。

至少, 隨他同行而來的那位朱太醫是如此覺悟,從頭到尾都縮著腦袋儘量往邊角裡站。

唯有沈閱麵目平靜, 不卑不亢與他對視。

麵對秦緒滿是威壓的注視, 她甚至還能挑釁的揚眉微笑:“我以為你早該來了, 殿下……哦不,是陛下, 陛下您今非昔比,您往我這府上來,是貴客, 我自會提前派人去宮門外隨時盯著,也方便準備好待客之道,省得怠慢。”

她這神態語氣, 秦緒是一眼難辨真假的。

其實他早發現了,不僅是他,自從中秋那日起,沈閱也仿佛變了一個人。以往的她遇事首先會隱忍克製、以大局為重,行事上更是謹小慎微,舉止儘量不出絲毫偏差,現在的她……

也成了個人前人後兩幅麵孔,撒謊成性,逢場作戲遊刃有餘的各中高手。

她將所有情緒演繹的太逼真,反而是叫他絞儘腦汁想從她言談舉止之間尋破綻都尋不見。

秦緒本就耐性不好,見狀,立刻又是惱羞成怒。

他居高臨下看著沈閱,索性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五皇叔反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說完,依舊嚴密注意著沈閱所有的反應。

沈閱先是有些意外的蹙了下眉,之後下意識的垂眸,掩飾住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然後,她重新再揚起臉時,依舊是一副輕嘲微笑的表情:“怎麼,他不是應該飲鴆而亡了嗎?或者是陛下您做事太不周到,這麼大件事……竟然沒派人後續跟上去補刀滅口嗎?”

秦緒被她一噎。

他就是因為不想冒任何被人捏住把柄的風險,這才始終不敢親自對秦照下手的,否則早在京城裡就找機會將其圍殺了!

“你現在還說風涼話?”秦緒冷道,“你是覺得等他大軍壓境殺過來,你還能回到他的身邊去做安王妃,安享富貴嗎?”

說話間,他突然上前,一把扣住沈閱的手腕,將她自凳子上扯起來,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惡狠狠道:“彆做夢了。朕就算是死,也會拉著你一起墊背,若我不得善終,你也彆想有什麼好下場。其實你最好祈禱他能半途兵敗,否則……有朝一日若是真的兵臨城下,朕第一個就將你綁上城樓……”

他威脅的話沒說完,沈閱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一聲笑得實在突兀,就連旁邊耷拉著腦袋裝鵪鶉的朱太醫都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過來。

沈閱洋洋灑灑,聽了一場天大的笑話一般直把眼角都笑出了淚花。

然後,她忍著笑意,再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打量秦緒道:“陛下您是不是忘了?曾經受您所托,我那夫君飲下的毒酒就是我親自送過去,軟硬兼施逼他飲下的。換成是您,您會不計前嫌,對一個曾經與旁人為伍殺死過您一次的人手下留情嗎?”

秦緒聞言,再次愣住。

這樣簡淺的道理,他不是不懂,隻是這陣子他內心深處總是忍不住對秦照肯為沈閱舍命一事耿耿於懷。

明明是他借著秦照的這個弱點算計了對方,並且達成所願了,但卻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想到這一茬兒他心裡就膈應的慌。

究其原因……

約莫還是男人的勝負心作祟!

他自認為對任何女人都無法做到的事,秦照卻做到了,雖然在他看來簡直愚不可及,但是每次想到沈閱麵對自己時歇斯底裡厭恨的模樣,再與她跟著秦照時滿心滿眼神采飛揚的狀態相比……

他那皇叔為了一個女人舍命雖是何其愚蠢,但確實也算求仁得仁了。

他厭惡沈閱和秦照之間的一切,所以那件事之後,就儘量避免不再去思考有關他們之間的任何事。

現在沈閱一提,他才驟然驚醒——

是了,如果秦照喝的那杯毒酒沒問題,他就是再愛慘了沈閱,這女人狠心殺他一次,也足夠叫他清醒的了。

現在的沈閱,對他那皇叔而言怕不也是個恨不能除之泄憤的紅顏禍水了。

但他也隻是心臟懸空了一下,隨後就冷靜下來,視線寸寸下移,落在沈閱腹部,再次露出惡意的笑容來,反問:“可你不是情有可原嗎?依著朕那皇叔對你一往情深的勁兒,即使他記恨你,你成了雞肋……他也年歲不小了,你肚子裡懷著的可是他的第一個子嗣,你們母子倆的分量要不要加起來試試?”

這個孩子,自它離去那日起,就成了沈閱心中的瘡疤禁忌,這些天,就連唯一知情的徐驚墨和李少婉,他們在她麵前都小心翼翼的絕口不提這件事。

沈閱心上猛然一陣刺痛,險些當場昏厥過去。

但她用力暗咬了一下舌尖,以劇痛壓下了差點瞬間爆發的情緒,不避不讓迎著秦緒的視線,再度嘲諷出聲:“信口胡謅的鬼話罷了,他信,你也信?”

她甩開秦緒的手,踱步走到一邊,又找了張椅子坐下。

秦緒怔愣當場,是過了一會兒才有所頓悟,將信將疑再次轉頭看向她:“你說什麼?”

沈閱表情無所謂的挑了挑眉:“男女之情能有多深刻?值得他以命相托嗎?不過是情急之下為了增加籌碼,編造出來誆騙他的托詞罷了。他是當局者迷,被一葉障目,你也信?”

她這副無所謂的表情看起來太真,秦緒一時慌張,腳下不由的暴躁踱了兩步。

“你沒有懷孕?”他臉色鐵青,卻依舊還是不肯相信,好在早有準備,是帶著太醫來的,於是轉頭嗬斥朱太醫:“還愣著乾什麼?給朕查她的脈!”

朱太醫唯唯諾諾,立刻背著藥箱上前。

起初還擔心沈閱不肯配合,有些束手束腳,但見沈閱賭氣似的直接將手腕亮出來,他也不再遲疑,趕緊道了聲:“微臣得罪了,王妃見諒。”

然後,坐在了沈閱旁邊的椅子上開始診脈。

為了不出錯,他認認真真連著診了兩遍,然後在秦緒緊張又期待的眼神中趕忙跪地稟報:“陛下,安王妃她……確實不曾有孕。”

秦緒自是本能的不肯相信。

北邊的勢力拉攏失敗,現在如果清點手上的實力,要硬碰硬的話,他根本無力與秦照抗衡,就隻有使用些彆的手段,出奇製勝,不在乎手段光不光彩。

聽說秦照不僅死裡逃生還反了之後,他氣歸氣,但卻還沒有徹底驚慌,心裡最大的一塊底氣——

正是來自於沈閱這個如雪中送炭一般大起來的肚子。

秦照他不是自稱仁義之師麼?屆時他將他大著肚子的結發妻子推到兩軍陣前,看他怎麼圓這個場麵。

秦照若是為了沈閱和孩子心軟退讓,那他自可大獲全勝,而秦照若是能狠心扔了沈閱母子不要,一個為了皇位富貴拋妻棄子的男人,他也不再是什麼仁義之師,更不配做天下人擁護的新君。

可是——

沈閱的這個肚子,怎麼可能隻是一場烏龍?她當初明明那麼信誓旦旦,連秦照都信了的。

秦緒臉上一片風雨欲來的凶惡表情,朱太醫唯恐他降罪,連忙澄清:“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安王妃並未有孕,而且……而且臣查她脈象,還有些血虧虛弱之症,事實上,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暫時本也就不太可能受孕的。”

沈閱本來是以為隻要秦緒那邊確認了秦照死訊,就會第一時間找上門來耀武揚威,所以她在回府當日就狠心對自己下了手,當時打的是孤注一擲豁出去的主意,就算秦緒知道她是為了與之抗衡故意為之,可他還得顧著他自己和柳茗煙的孩子,再氣再恨,在柳茗煙的孩子順利落地之前也不敢動她。

而現在,陰差陽錯,他拖了大半個月才找上門。

這半月之內,徐驚墨已經替她將身體調理的差不多,並且又適當用了些手段引導脈象,一般太醫就單靠著診脈幾乎不可能察覺她曾經有過懷孕又小產的經曆。

“廢物!”秦緒暴怒一腳將朱太醫踹翻在地。

隨後,他再次惡狠狠看向沈閱。

然後沈閱就先發製人,直接笑了:“陛下是懷疑這位太醫的醫術嗎?您若信不過他,您自己身上不也還有隱疾?要麼叫他也當場給您把個脈,驗一驗?”

秦緒再難有子嗣一事,他是對所有人都死死瞞著的。

曾經秘密找過一個太醫去看,但是那太醫替他看完,在回家的路上就意外落水身亡了。

這事,本就是他的逆鱗,沈閱這個始作俑者……

她還敢當麵拿著這事兒奚落挑釁?

朱太醫聽了沈閱的話,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聽說天子有隱疾,也覺得自己哪怕隻是聽了這樣一句都要大難臨頭,頓時趕緊以額觸地,使勁降低存在。

秦緒則是徹底被沈閱激怒,怒目圓瞪,暴躁的就要衝上前去對她動手:“既然你也說你在安王那裡沒什麼用了,還真當朕不舍得殺你嗎?”

然則——

還不等他衝上來,沈閱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短刃。

“陛下當心!”立在門邊戒備的程林宇當即一個箭步上前將秦緒扯開,護在了身後,再要去奪沈閱匕首時,卻看她居然搶先一步,直至將匕首抵在了自己喉頭。

一滴鮮血,霎時自刀尖墜落。

程林宇看得有點傻眼,秦緒卻是臉上血色褪儘,驚恐不已,喉結上下滾動了數次,卻因為太過驚駭緊張了,又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沈閱看到他的表情,反而滿意的笑了。

她的笑容十分燦爛,映著那張本就豔麗的麵龐,甚至妖豔的像是什麼瘋癲的鬼怪。

她就看著秦緒,雲淡風輕道:“現在應該不是你想不想殺我的問題吧?應該是你求著我好好的活下去,柳茗煙腹中的……”

秦緒驚慌失措,不等她說完就連踹帶吼發了瘋般將程林宇二人趕了出去:“都給朕滾出去。”

朱太醫如蒙大赦,連滾帶爬便抱著藥箱跑出了院子。

程林宇雖是擔心沈閱會對秦緒不利,遲疑了一下,但是看秦緒那個要殺人一樣的狂躁狀態,也隻得退下。

出了院子,確保聽不見花廳裡兩人的對話了,他就還是緊張不已的死死盯著這屋子裡兩人的動靜。

秦緒腮邊肌肉抽搐抖動,惡狠狠盯著沈閱:“沈氏,你這是在威脅朕?將朕逼到走投無路,你以為你能得什麼好?”

他想嘶吼,卻因為顧慮太深,聲音又不得不壓抑。

“要怪就怪上輩子你與柳茗煙做事太絕,要怪就怪這輩子你非得糾纏不休,不肯放過我,要怪也要怪你自己眼瞎,兩輩子都放著這滿京城那麼多才思敏捷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不選,非要選了個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蠢貨。”沈閱冷道。

她收起匕首,放回刀鞘裡,拿帕子擦了下頸邊的血跡,然後就一臉輕鬆愉悅的拿著匕首把玩:“既然你不肯放過我,那就當這是一場屬於咱們三個人的孽債吧,咱們就這樣互相折磨,互相耗著吧,不叫我逃出生天……到如今,就誰也彆想好過,等到哪天大限到了,咱們三個就一起死在這片腐朽的爛泥裡好了。”

“反正現在,你斷了我所有的指望,我也沒什麼好在乎的了,我什麼都做得出來。”說話間,她興致正濃時,又再拔刀出鞘,黑鐵鋒刃閃過一絲凜冽的寒光,映上她清澈的眉眼,“你不僅不能動我,最好也彆惹我不高興,你若是惹我不高興了,我萬一一個不想活了,你也將就此敗得一無所有。”

她口中的“指望”,秦緒大概聽懂了,她指的是秦照。

要是不他屢次招惹,見不得她好,當初痛痛快快承認了她與秦照的婚事,放了她跟隨秦照離開,那麼今天……

起碼目前為止,可能還是和上輩子一樣相安無事的局麵吧。

時至今日,秦緒也終算是親身體驗了一把何為作繭自縛!

他盯著眼前言笑晏晏我行我素的女子許久,終是咬牙切齒撂下兩個字:“瘋子!”

然後,一扭頭,甩袖而去。

沈閱原先一直隱藏很好的情緒,卻在這一刻不知怎的徹底失控,她驀的起身,抄起桌上那把算盤瘋了似的狠狠朝著院子裡砸去。

差了一點,沒砸到秦緒,算盤在地上四分五裂,算珠崩落,彈射了幾顆在他後腦勺也依舊很疼。

秦緒回頭,就看沈閱站在花廳門口,近乎有些麵目猙獰的瞪著他。

可他終究拿著她無可奈何,咬咬牙,還是忍著脾氣轉身走了。

他走後,沈閱心中依舊義憤難平,挫敗痛苦的情緒排山倒海般朝她心上壓來,她一邊大口喘息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掉,卻是忍了又忍,強忍著沒有再砸東西發泄,而是走到院子裡,蹲在那一顆一顆把散落的算珠撿起來。

秦緒來時,氣勢洶洶,聲勢浩大,走時卻灰頭土臉,挫敗無聲。

程林宇等人察言觀色,也都沉默的跟著他,不敢妄發一言。

然則等出了大門口,大家正等著他上輦車時,他卻腳步一頓,突然一把攥住程林宇手腕,問道:“你說……秦照到底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按理來說,不應該啊。

“探子已經出京想辦法打聽了。”這程林宇哪能回答?隻保守跟著應付了一句:“不過當夜那壺酒,除了跟過去的小宮女,另外也就隻過了安王妃的手了,雖說眾目睽睽之下不太可能……但……您還是懷疑是她動的手腳嗎?”

“我倒希望是她做的手腳。”秦緒冷道。

程林宇大為不解。

秦緒:“朕那位五皇叔,怎麼都算個癡情種了,若是沈氏放的他……”

他回頭,目光冰冷陰鷙盯著安王府大門上方的牌匾片刻,又一字一句道:“那麼……她就還有利用價值!”

他這趟來,本來是衝著沈閱有孕的這個把柄,想把她帶走,以備來日和秦照對峙時候做籌碼的,結果撲了個空不說……

他甚至沒能從那丫頭身上試探出任何的有用消息來。

實在是前麵無聲無息在沈閱手裡吃了大虧,這就導致他現在聽她說什麼,看她做什麼都不敢信了,一切都隻能再回頭仔細揣摩。

甚至,有可能就是因為上回的下毒事件,他親手將沈閱這顆棋子的作用透支掉了。

若是直接將她留到兩軍陣前,在秦照對她毫無芥蒂且情根深種時,利用她甚至可以威脅秦照直接退兵歸降吧?

總之現在這個局麵,對秦緒而言的確是有夠叫他焦頭爛額的。

帝王的輦車回宮,安王府門前重新恢複了安靜。

也僅僅是在秦緒回宮的一個時辰之後,安王府的後巷裡再次來了不速之客,一輛樸素無華的布篷馬車停下。

駕車的素櫻跳下車,又撩開車簾,扶了裹著寬大披風戴著兜帽的高挑身影自車上下來,敲開了安王府的後門。

賀太後會來,沈閱也並不意外。

她支開了李少婉,將人請進主院的內書房,並且讓了書案後頭的主位給對方坐,自己則是規規矩矩直接跪在了地上。

賀太後沒坐,她進屋隻是在掛著那副充滿童趣的墨寶前麵仰頭看了一陣,然後踱步走到陽光充裕的窗戶前麵站著,看院子裡的風景。

有些刺目的光影之下,沈閱不太能夠看清她的表情,她也直白的開門見山:“該知道的你應該也都已經知道了,說說你接下來的打算吧。”

她的語氣很平靜,天然帶了幾分威壓,卻並不顯得惡劣或者咄咄逼人。

沈閱垂下眼瞼,苦笑了下:“兒媳以為母後是當對我興師問罪的。”

賀太後歎了口氣,沒說話。

事到如今,沈閱也不與她打太極,索性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氣道:“事到如今,兒媳能做的,不能做的,該做的,抑或者不該做……凡是我能力所及範圍之內的,我都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我既無力左右,也無力推動,是該問問母後您是作何打算的。”

賀太後閉了閉眼。

她終於轉頭,看向端正跪在自己麵前,這個表情稚嫩卻堅定的姑娘。

她是記得的,多年以前,這個姑娘的生母也曾這般跪在她麵前,不卑不亢大義凜然的聊身為女子的艱辛無奈,聊她自己的決心與抱負。

時隔十六年,像是一個宿命般的輪回。

當年叫她欣賞震撼和惋惜過的女子,又仿佛以另一種方式,再次回到了她的視野。

賀太後恍惚了一會兒,可是往事不可追,她終又很快的穩定了心神,澀然道:“你心中其實該是對哀家積怨頗深吧,因為哀家未曾早些站出來主持大局?”

沈閱突然迎上她的視線,唇角同樣淒苦無奈的揚起一抹笑:“這天下從來就不可能是哪個女子當家掌權的天下,母後的難處兒媳又如何不懂?何況殿下在京時也與兒媳說過,陛下和他,於您而言都是手心手背,無論於公於私,兒媳明白,身處這亂局當中,最難的其實是母後您。”

賀太後聞言,心頭劇烈一震。

但她飛快的掐了下掌心,沒叫情緒從臉上露出來。

可是沈閱從她短暫遲疑的眼神裡,看到了自己這手感情牌打出來的成效。

“母後!”於是,她再接再厲,叩首在賀太後腳下:“不,太後娘娘,我知道之前我做的有些事情於您而言是極大的傷害,我不求您體諒,也勿須您的諒解,隻是這一次,我求您,求您站在安王殿下這一邊。”

她重新抬起腰板兒,直視麵前女子的麵容。

“這麼多年,其實您一直都是在偏袒陛下的不是嗎?”

“如果他做得好,對的起您的犧牲,對的起安王殿下的一再忍讓,對得起這天下百姓的期望,那我也無話可說。”

“可是這麼多年,他都做了什麼?坐在彆人的血肉白骨為他墊起的龍椅上,蠅營狗苟的算計。無視重臣之家忍辱負重的犧牲,心安理得享受您這個親生母親對他的付出,又因自己小肚雞腸的猜疑,對自己至親骨肉的兄弟屢次下手迫害。”

“所有人都在為他鋪路讓路,卻全無一人得善終,都要被他恩將仇報。”

“若是拋開您是陛下生母這一點,咱們平心而論,這樣的世道,真的是對的嗎?還是因為他是您的親兒子,您一定要選擇視而不見,繼續裝聾作啞下去?”

“我想,這也不是先帝的初衷吧。如果他當初知道陛下會是這樣的人,他的皇孫會是這樣的人,他真的還會做下當初的安排與打算嗎?”

“太後娘娘……我承認我是有私心的,但您不是啊,您這不是成全安王,您成全的是大越皇族傳承了六代人的天下和這天下的百姓。”

沈閱言辭懇切,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的說完。

雖然秦熙已經駕崩,但她心底裡壓根不承認秦緒這個新帝,所以言語間的“陛下”指的還是宮裡躺在棺槨裡的那一位。

甚至於,她也知道,這所有的道理都不需要她講給賀太後聽,她那樣的人,在宮闈爭鬥中活了那麼多年,又有什麼道理是須得自己這樣的小輩講給她聽的?

隻是——

她最近做的那些事,殺了人家的親兒子,又傷了人家的親孫子,她想著或者自己該給對方一個台階。

賀太後並未打斷她,心平氣和聽她說完,然後才問:“那你呢?”

沈閱愣了愣。

然後,她堅定的抿抿唇,再次迎上了對方的目光:“我知道我此前諸多行事並不光彩,我也希望他能成就這天下,所以我不會成為他身上的汙點,將來……隻要您可以堅定立場,我可以不回他的身邊去。”

一個女子,除了無法選擇的出身,後半生的榮辱富貴則全是她所嫁的那個男人給的。

賀太後此行,知道她是會求自己幫秦照的,卻當真未曾想到她會做到如此決絕。

女子表情倔強又隱忍,眼中有淚,但更多的是堅定。

可是……

賀太後又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雖然近年來他們母子已經不怎麼接觸,但哪怕隻聽聽他這些年來尤其是最近這段時間的行事……

他連命都肯為沈閱舍了,現在麵前這小女子這般大義凜然……

卻怕不是要剜了她那小兒子的心肝兒吧?

用她自己,去換個天下給他?她要成就的是這天下,可不是成就他!

秦照最想要什麼?

思及此處,賀太後視線突然下移,落到了沈閱腹部。

沈閱下意識抬手擋了下。

她知道,秦緒來過之後,賀太後也很快就會知道她的孩子沒了,更有甚者——

對方可能正是衝著這事兒來的。

人人都覺得她瘋了,尤其在賀太後眼裡,她這樣的女人怕是多留在她兒子身邊一日都會叫她覺得可怕。

所以,不等賀太後說什麼,她立刻保證:“這件事,他也不會知道。”

就讓秦照以為她當時就是撒了個謊吧,這樣叫他放手,兩人分開或者會更容易些。

賀太後見她會錯了意,忍不住又是一聲歎。

她也沒在安王府滯留太久,和沈閱聊完,重新扶起兜帽,便由素櫻扶著離開了。

卻不想,剛出院子沒幾步,拐進後花園,就看到立在一簇老梅樹下青衫矍鑠的老者。

十餘年未見的故人,遙遙對視一眼,彼此都自對方眼中回憶起當年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的自己。

眨眼之間,又是十幾年光景……

物是。人非。

聞太師什麼也沒說,賀太後也未言語,兩人麵上甚至都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片刻之後,卻又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般,各自轉身走了。

賀太後是走密道,掩人耳目出來的。

為了不被人發現,路上也沒耽擱,直接回了後宮。

等回到寢殿,關起殿門,她又兀自枯坐直到深夜。

素櫻很識趣的不來打擾,但是三更過後,見她依舊不睡,擔心她的身體,這才不得不又走了進來。

賀太後撐著腦袋坐在燈後,聽見動靜,抬起頭,卻是率先慘然一笑:“小丫頭就是小丫頭,心思單純又有一腔的孤勇,可惜啊……未曾做過母親她終究不懂,哀家若是就這麼折了她,怕是以後連兒子都沒了。”

彆說她本身就已經對皇帝與秦緒失望至極,就算真要做什麼抉擇——

還至於拿兒媳做籌碼去逼迫自己的兒子麼?

素櫻默了默:“那……”

賀太後眼底雖是未見掙紮,卻露出很濃的厭倦神色來,她自嘲道:“曆來後宮之中還不就那麼些個下作手段麼?先添一把火,再等個合適的時機吧。”

素櫻與她主仆之間有默契,仿佛立刻會意她所指為何,也不多問。

賀太後又道:“過陣子柳氏出殯,趁著那日人多混亂,先將那丫頭送出去,她跟太子兩個湊在一起,遲早拚個魚死網破。”

也不知道都哪兒來的那麼大仇!

素櫻應諾,之後就服侍她洗漱歇下,然後熄了燈。

之後,沒過兩天,在秦緒的登基大典之前還暫居在東宮的柳茗煙就出了事,孩子沒了。

下手的人也不難查,順藤摸瓜,很容易就找到側妃楊氏頭上。

並且楊氏還理直氣壯振振有詞:“臣妾的確有罪,但這不過一報還一報,當初臣妾的孩兒便是葬於她手,不過是討個公道罷了。”

她本來也不想動手的,眼見著近來柳茗煙也沒那麼得寵了,她娘家又正得力,孩子遲早還可以自己生,沒必要冒險去惹一身腥,可是突然聽了個不得了的消息——

太子傷了身子,以後不能再有子嗣。

如此,柳茗煙肚子裡的可就是將來唯一的龍種了。

這一次,楊氏也非是衝動行事,而是回家和楊旗問過,是楊旗指使她做的。

所以,當秦緒盛怒之下拔劍差點當場將她斬殺時,楊旗剛巧趕到,以十分強硬的態度將自己女兒護下了。

說法也是那一套——

一報還一報而已!

秦緒也不能爭辯說這是他最後的血脈了,而且自秦照起兵北上,一路勢如破竹,呈直搗黃龍之勢時,楊旗如今的地位水漲船高,很有些功高震主起來。

這件事,雙方對峙,終究還是不能沒了孩子再舍命,秦緒退讓,暫時忍下了這口氣,不斷告誡自己還有等著以後秋後算賬的機會。

可是,還不等他消氣,他傷了根本不能人道的消息卻是不知從何處再度走漏,這一次流傳很廣,很快傳遍全京城,即使他喊了太醫院的人出麵澄清,也依舊不斷有人質疑。

若在太平盛世裡,秦緒想要擊破“謠言”就多花點時間,讓東宮裡的側妃侍妾們再傳幾個喜訊出來,就能將風聲壓下去,可如今正處在安王起兵直逼京城要奪他江山皇位的當口上……

他時間上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