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會兒陳菊英推門進來了,徑直走到炕邊,粗糙紮人的手掌貼上馮妙的額頭摸了摸,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懶病!”
罵完轉身出去,卻輕手輕腳地把門帶上了。
馮妙慢吞吞翻身躺平,望著蘆葦杆紮成的屋頂出神。她得好好琢磨琢磨,倒黴催的,她要不想死那麼早,總得做點兒什麼。
所以等方冀南回來時,一進門便聽到大子跟他說,媽媽病了。
方冀南一聽,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屋,外頭太陽西落,低矮的茅草屋裡已經黑蒙蒙了,他跑到炕前,伸手就去摸媳婦的額頭。
“啪”一聲,馮妙拍開他的手,帶著幾分迷糊的睡意:“乾什麼?”
“馮妙,你是不是發燒了,額頭這麼燙。”方冀南伸手托著她後脖子就想把她扶起來。
“起開!”馮妙推了他一下,氣的罵道,“神經病啊你,誰發燒了,你自己手那麼涼,跟個冰塊似的,還說我發燒。”
方冀南:“……”
為了驗證,他又伸手摸摸她額頭,再摸摸自己的,頓了頓不禁失笑。
“大子個熊孩子說你病了。”方冀南想都沒想就把責任往兒子身上推,“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沒怎麼,我夜裡帶孩子累,白天打個盹也不行嗎?”馮妙坐起來,懊惱地埋怨道,“你說我好不容易歇會兒,睡得熱熱乎乎的,你跑進來拿個冰涼冰涼的爪子就往我額頭上放!”
害的她頓時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那酸爽。方冀南寫了一下午毛筆字,剛從外邊回來,手能不涼嗎。
“我這不是以為你生病了嗎,”方冀南道,“我這不是擔心嗎,你要是發燒生了病,怎麼帶孩子呀,回頭再傳染兩個小孩,娘兒仨一塊訛人,我還不得愁死。”
這話怎麼聽著那麼彆扭!馮妙陰陽怪氣地:“放心吧,暫時死不了,一時半會的倆孩子還用不著後媽。”
“你今天怎麼了,說話就跟辣椒吃多了似的,什麼毛病。”方冀南白了她一眼,看看旁邊熟睡的小二子,決定不跟個女人一般見識。
他推了下馮妙:“快起,趁著他睡覺,趕緊起來把晚飯吃了。”
心裡有事,馮妙中午就吃了一個蕎麥包子,這會兒睡飽了,還真有點餓,爬起來去吃飯。
馮家的晚飯照例是在堂屋,爺爺坐在炕桌正麵,她爹和方冀南坐兩邊,馮妙和她娘就都是側著身子坐半邊炕沿,方便端菜盛飯、照管孩子,伺候一家老小吃飯。
日常家裡這麼吃,如果來了客人,女人是不上桌的。
爺爺一邊吃飯,一邊跟方冀南聊一些廣播新聞裡的事情,馮妙不想聽,匆匆喝了一碗棒渣粥,回去收拾了摟孩子睡覺。
白天睡了一下午,這會兒早早上炕卻睡不著了。她腦子裡琢磨著各種可能性,怎樣才能在目前情況下,儘快地,乾脆利落地,堅決徹底地,跟這個彆人家的“真愛男主”劃清界限。
橋歸橋路歸路,莫挨老子。
她沒點燈,一團漆黑中知道方冀南走進來了,摸索著點起油燈,悉悉索索地洗腳洗臉刷牙。
要說插隊七年的方冀南跟一般農村男人還有什麼不同,首先大概就是,他還保持著良好的個人衛生習慣吧。要知道條件有限,彆說刷牙這樣的“洋務玩意兒”,時下北方農村,一個冬天不洗澡的都大有人在。
方冀南吹滅油燈,摸黑爬上炕。馮妙平常都是一左一右摟著兩個孩子睡,方冀南鑽進被窩,愜意地舒了口氣,安靜躺了沒半分鐘,便動手把大子從自己身上抱過去,跟兒子換了位置。
“媳婦兒,想我了沒?”他熱熱地貼上來。
“你老實點。”黑暗中,馮妙冷淡而清晰的聲音道,“彆涼著孩子。”
“放心吧,讓他睡炕頭,熱乎著呢。”方冀南伸手過來,隔著馮妙摸了摸她那邊的小二子。
小孩太小,夜裡也是包著小被子睡的,方冀南趴跪姿勢起來,摸索著想把那個包被卷兒也抱過來。
“彆動他。”馮妙翻身往小二子那邊,“弄醒了,你起來抱。”
“我抱就我抱。”方冀南身體貼著她,意味明顯地動了一下,低低笑道,“先讓我抱會兒我媳婦。”
馮妙沒動,聲音清冷冷甚至沒有語調起伏:“不行。”
“怎麼了,那啥了?彆瞎說。”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馮妙依舊清冷無波的聲音。
方冀南明顯沒當真。
馮妙:“還有,你以後都自覺些,離我遠點兒。二娃七個月了,你還記得我生完大子,什麼時候懷的二子?方冀南,我先告訴你,要是這會兒再懷個老三,我就不活了,我死給你看。”
“怎麼了你這是?”方冀南動作定住,胳膊支起身體,頓了頓,伸手把她摟進懷裡,嘴唇貼著她耳朵哄道,“什麼事啊這麼嚴重,我也就幾天不在家,家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還是誰惹你了?妙,有事兒你得跟我說,我是你男人,你不跟我說,我怎麼知道。”
“沒怎麼,我就是提醒你一下。”馮妙道,“聽不聽隨你,反正我說了不行。你要是敢硬來,咱倆就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