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2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7193 字 6個月前

車夫看他們人多手拿鐵具,欲催著馬快走,忙打哈哈,“過路的,馬上就到了。”

恰好王乃寧抱著桑姐兒從棗樹下出來,拍了拍身上的葉子熱情招呼,“天晚了,要是不到地兒,家裡吃飯去,歇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趕路。”

說完又自報家門,走到大路中間才把桑姐兒放地上。

如此周到熱情,山東南路民風果真純樸,宋遵循對洋人越發忌憚,平日裡還不知道怎麼魚肉百姓的,才鬨出這樣大的亂子來,便讓宋暘穀出去婉謝。

宋暘穀站在車轅上肅立,怕下車行禮再爬上來不雅觀,他並沒有大哥那樣好的身手,隻好站在上麵了。

那麼大一點兒的人,規矩卻極好,咬字清晰而音準,官話說的極好,“多謝好意,親戚家中有要事,須連夜趕路。”

桑姐兒悶笑一聲,一邊擰著王乃寧的胳膊要他回神,“您彆看了,大善人,人都走遠了,你放心給人家裡去做客,人家不一定敢落腳呢,怕你是扈三娘開的店。”

黑!

王乃寧沒有交到新朋友,照舊春風滿麵,一邊掏出來工錢按照人頭派發,他是被老太太派來當監工的,“好馬,瞧見沒有,馬蹄兒蹭亮,上好的馬蹄鐵。”

他對家事農事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有研究,都感興趣,笑話宋眺穀,“不大的人,像模像樣,規矩大的很,幾時給桑姐兒找個婆家,郎君要這樣的才好。”

他眼饞彆人的馬,老太太不給養馬,嫌棄沒有馬他都能跑幾十裡地到處浪蕩,有了馬更不著家。又嫌棄馬料費錢,不如養幾個騾子,套著能拉車,也能負重。

桑姐兒沒看見人長什麼樣子,隻看見一個藍色的背影,背後一條小辮子,帽子上一顆紅荔枝帽正,浮雕鱗紋,凸點微露白色,近蒂為口,她不懂什麼是牙雕,隻看那荔枝可愛巧妙。

“我不著急,幾時叔叔娶親才好,那時候自然有高頭大馬。”她沒心沒肺,王乃寧卻莫名羞澀,閉口不談自己婚事。

自有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做主,也得他先看看人才好,不然不願意!

倆人不著家,慢悠悠地晃著,路上逮鳥薅草,渾然的淘氣成一團,老太太給的錢有餘,倆人眼饞驢肉火燒兒,又去買驢肉火燒去了。

天黑不是終點,簡直是叔侄倆的保護色。

老太太拄著拐杖等到黑透,山頭離家裡三四裡地,走路慢一個時辰也該回來了,對著大奶奶牢騷,“鳥都知道回家,他們不知道家裡來,不如鳥兒呢。”

“咱們吃,不等他們,喊老大來吃飯。”老太太閉口不談自己多給了錢,老人疼麼兒,不給錢的話,也知道兒子早就家裡來了,沒有資本在外麵溜達。

大奶奶忙去灶上忙活,家裡隻有長工,細碎的夥計都是大奶奶操持的,小腳一點一點的,彎著腰把火熄了。

“我去喊老大去,你小心著點,彆留了火種子。”

“唉,媽,您慢點。”大奶奶忙起來扶著她起來,“要不還是我去吧,天黑看不清路。”

“我還沒老呢。”老太太執意要去。

她走路慢,拄著拐杖看地上的落杏心疼,想著明天開始紮幾個稻草人,樹上開始結果子了,最怕鳥兒禍害。

撿起來裝在衣服大口袋裡,青杏子她也不白浪費了,醬油醃來下飯吃。

自古以來地主,沒有一個不是精打細算,雞蛋裡麵算出骨頭來的,聽東廂房裡麵咳嗽,她一邊喊一邊推門,“老大——”

裡麵便是一陣聲響,老太太聞著煙氣,一下就變了臉,看王乃昌還歪在炕頭上,手裡一把來不及藏起來的大煙槍,隻覺得天旋地轉,“老大——你——”

王乃昌撲跪過來,煙霧繚繞中好似一張青麵獠牙鬼,地上幾個指甲大的青杏滾落,老太太踉蹌倒地,一隻手死死拽著王乃昌的袖子,“不如死去!”

恨啊,恨的頭腦發昏,恨當年為什麼給他染上了煙癮。

給人騙了,老大讀書下功夫,傷寒又高熱,後麵退燒了又久咳內臟疼,不知道什麼病,聽說有□□,增福添壽。

沒成想,竟是毒藥,不過幾年,人就成了這樣。

滿屋子的燈光,她看不清兒子的臉,是人是鬼,到底是什麼孽啊?她好好的兒啊!

到最後一口氣,老太太都沒有咽下,王乃昌又氣又怕,跌跌撞撞往院子外麵喊人,嘶啞聲劃破剛剛開始的黑夜,“來人,快來人,請郎中去——”

大奶奶小腳女人,跑又跑不快,一時之間沒主意,家裡請的長工在喂騾子,忙跑出來聽喝,“請什麼大夫?洋醫生還是老大夫?”

請哪個?

大奶奶不知道,隻看著大爺,他跟個木偶人一樣坐在椅子上,眼眶深陷兩頰骨氣,帶著褪色的潮紅而不作聲,不敢看向老太太,他深恨、深悔、又深難。

跌跌撞撞衝到外麵去,“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啊——”

大奶奶要追,隻低聲喊著他的名字,想讓他留在這裡,“乃昌——乃昌——”

“我對不起媽,是我惹她生氣,我也對不住你,”王乃昌扭頭來對著她說話,半身月色披肩,他從未那樣看過大奶奶,“我不是個好兒子,也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個好爸爸!”

兩人想起來桑姐兒,想起來小兒子元熊多病的身體,心中都是窒息的痛啊。

大奶奶再沒有心思拉他,又惦記陪著躺在床上的老太太,隻含著淚啜泣,看長工還等在邊上,“都請,都請。”

“大奶奶,藥錢。”

大奶奶身上是沒有錢的,慌忙去房裡取了自己的私房,一盒子全拿出來,“都拿去,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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