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不了(1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6737 字 6個月前

長工把辮子繞在脖子上幾圈,匆匆牽了騾子開大門出,便看前麵火龍翻湧,有兵丁嘈亂腳步聲,一眨眼便湧到門前,他來不及關門,便被打頭一個兵丁把人一把推開,“讓開,捉拿要犯!”

火把從大門一直過二門,進了垂花門人散開烏泱泱一團亂,人人都知道這是青縣的大地主,現如今壞了事兒了,抄家檢產不能便宜了大當官的,下麵窮當差的四處亂翻,也要趁機蹭點油花。

有人入正廳明間摸到一個佛手擺台,忙踹在懷裡鼓囔囔的。桌椅板凳推拉晃蕩,不過十幾個人鬨的家裡沸反盈天。

田有海要去東廂房後找王乃寧,看見東廂房門戶大開,兩個差爺搶東西呢,忙進去從這個手裡奪下來硯台,又從那個手裡搶過來毛筆,“你們手腳怎麼不乾淨呢?隻是來抓人,又不是抄家——”

見他們又拉開抽屜把裡麵的畫軸紫扯出來,“你給我放下,那是我們爺的畫——”

哪個能聽他的,這裡沒有當家主事兒的人,又有洋人撐腰,有一個開始拿的,其餘人不拿都覺得對不起自個。

其中一個看田有海氣的剁腳,不由諷刺他,“你裝什麼?這不是你舉報畫押的,說你們東家二爺是拳匪,這是砍頭的罪!”

要說貪墨一點東西算什麼,你田有海原本是王家的佃戶,這叫賣主求榮,戲文裡是要受刮的。

賣了東家得好處,勻給大家夥一點怎麼了,就是怎麼也沒想到,王家二爺是拳匪,田有海的畫押書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田有海氣的結巴,一肚子的謀算說不出口,茶壺裡的餃子,爛了都倒不出來,“我——哎——這沒讓你們搶東西啊,土匪啊!”

他出的好主意,這雷天生不是想要這院子嗎?

王家又不肯給,所以他就那麼一尋思,想到了個絕妙的好主意,就說王乃寧是參與殺死鄰縣教士的拳匪,這不是巧了嗎,王乃寧拳打的確實還不錯。

如此便能一舉三得,一來呢,嚇唬嚇唬宋家,這院子拱手讓給雷天生,雷天生高興了。二來呢,他不能叫老東家吃虧不是,由他出麵問雷天生要些好處,最起碼要給二爺安排點官麵上的事兒做做,混個職務王家也高興。三來呢,縣令抓不到人愁的要上吊呢,這不正好對上對外都有交待了。

就是王乃寧得吃點苦頭,去牢裡麵待幾天,最後風聲過去了再給放出來,這不就是大事化小,一石三鳥嘛!

哪裡想到,這群窮當差的見錢眼開,都覺得他舉報了王乃寧,王家要砍頭,拿出抄家的德行來了。

這真是白紙沾了墨,不是黑,也是黑了。田有海覺得自己那一肚子的謀算,現在說出來怕是沒有人信了,他也不知好好的算盤,怎麼就亂成了這樣。

他隻好去扒拉王乃昌,“大爺啊,我的大爺啊,您抽大煙傻了吧,您看看,這家都搬空了,您倒是說句話啊。”

“還有老太太呢,快請老太太出來啊,”他急得像是自己家裡東西給搶了,正上火呢,就聽王乃昌少了魂兒一樣的自言自語,“我該死,我才是最該死的啊。我為什麼就是戒不掉,這個東西它毀了我,毀了我啊。”

看他實在是不中用,田有海自己跑後院裡麵去。進屋看見老太太躺在那裡嚇一跳,乍著膽子去摸了摸鼻息,一個屁股墩挨著大奶奶癱下來了。

大奶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剛心口還熱乎的,我去倒杯水,誰知道人就沒氣兒了,手僵的像是雞爪子一樣。”

她什麼也不懂,人什麼時候沒的也說不清楚,到底剛給大爺氣的立地就去了呢,還是又熬了一會兒才去的,什麼也不敢去想,這會兒摸著手心都涼了,才知道是真的去了。

“我拿衣服去,不能讓老太太這麼就去了。”慌裡慌張去開最下麵的箱子,老太太的體麵衣服都壓在底下了,是早就請人做好的,年紀大的人自己給自己預備好了一切。

田有海腦門一陣冷汗,哆哆嗦嗦掏出來懷表,不過七點鐘,“大奶奶,你記住了,七點鐘,彆忘了時辰。”

魯南風俗,人閉上眼前,衣服就應該上身了,由家裡媳婦侄媳婦換上生前備好的壽衣,層層穿好,先棉後綢大小七層,鞋襪履帽戴正,鬢釵戒指妝點都是單獨一套戴好,隻等著咽氣的時候體麵的去另外一個世界。

另有子孫掐著時辰,人死是一件比生還要隆重的事情,死亡的時辰八字也要慎之又慎,請陰陽先生卜卦,測定入殮時間,出洞時間,下葬時間。這關乎到子孫後代的興旺,如今人都不在,田有海也不忘看一樣鐘表。

雷天生在院牆外,看田有海氣喘籲籲跑來,坐在馬上指著那一棵枝繁葉茂的紅豐杏,“我來中國學的第一首詩,綠楊煙外曉輕寒,紅杏枝頭春意鬨。”

“哎呦我的爺啊,什麼詩什麼詞兒的啊,這東西都是害人的。您裡麵看看去,快讓他們住手,我看了二爺今天不在家,咱們啊帶著人先回去吧,等明天他在家的時候,咱們再來拿人。”

雷天生不動,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笑了笑,一雙沉鬱的眼睛罕見的帶著笑,“走?”

走是不會走的,他繞著外牆看不到牆院的勁頭,三進三出連帶兩個跨院兒的王家大院兒,房舍33間,連綿五代人近百年修成,風雨不侵。

王家,他是要壓死的,什麼真不真,什麼假不假,你簽字畫押了就是真的,那就真到底。

縣令那邊早就是被水推著的木頭,哪邊有力氣就被哪邊擠兌著走,逼著一隻眼睛,索性就當做真的了吧,全隨著你們的心意。

所以啊,這田有海的算盤,到底是沒有打的過雷天生的!

田有海渾身冷汗淋漓,五月的暖風從脊背穿過,裡麵掛著的五臟六腑像是沒有了,空蕩蕩的。

車馬軲轆滾滾從大路壓過,車夫看莊子裡情況不大對,“老爺,您看,這莊子上有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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