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快走(1 / 2)

東家[民國] 張大姑娘 16706 字 5個月前

17.1爺們兒

宋眺穀特彆瀟灑地一把拎起來那個掌櫃的堵在門口兒,“對不住各位,今天受驚了,原本是自家清理門戶的,影響大家清點了。今兒晚上依蘭齋,掛我的名兒,請大家吃羊肉鍋子,都去,都去!”

要不是他死拽著那人,死堵著那門,大家夥真以為東家吃慶功飯犒勞掌櫃的呢。

大太太早就氣的暈厥,她渾身上下心口最疼,“逆子,逆子!”

宋暘穀上前關切,不疼不癢地勸,“太太彆氣,大哥不過是聽外麵風言風語,他最心善偏聽旁人的,您何必跟一個孩子計較呢?”

他能屈能伸的厲害,宋眺穀不跪,他能,這會兒他大哥跪下來了,有損威風顏麵,他自己倒是哢擦一下雙膝就下去了,“太太息怒!”

宋映穀也擠到前麵來,他彎著腰出謀劃策,“太太息怒才是,大哥就是這樣的脾氣,原先在家裡的時候,父親也老教他平心養氣。外麵壞人多了去了,那些爛心眼子的就知道攛掇人使壞。您是有身份的人,不必跟他生氣,隻管給他請老師來,讓老師好好教一下!”

學不好,怪誰?

怪學校不行,沒選好。

怪老師不行,教不對路子。

為著他鬨事兒頑劣,附近的學校換了可能三四個了,不差這一個了。

大太太原本是氣,“我不是氣苦,我是命苦!”

命苦自己還沒懷孕,懷孕了等孩子長大也乾不過這三個黃鼠狼。

哀哀哭著就走了,等著大老爺來家裡主持公道。

宋眺穀能打能收,自己等人散乾淨了,才慢悠悠地去大太太院子裡跪著,不過一頓打就是了。

屋子裡麵大師傅跟太太彙賬,“十四家店鋪共盈利十萬兩白銀,其中十家因為各項稅款捐贈,還有各方孝敬打點,合計盈利兩萬兩,日日順四家店鋪,總盈利八萬兩。”

大師傅戴著老花鏡細琢磨,這些鋪子都不大,宋家本就是魯西經營,京畿地遠,鋪子多是像果子局這樣的小鋪麵。一年盈利兩千兩,已經很不錯了,掌櫃的稱得上是精明強乾。

可是有日日順這樣披著羊頭賣狗肉的買賣一比對,就顯得不夠看了,人家一家分店就盈利兩萬兩啊,打理也簡單,有煙就成。

“全部盤點明白,入我私庫裡去,我自然有話跟老爺說。”大太太麵色溫和,什麼也比不上銀子重要,你鬨一場,我才有本事收錢呢,不然哪兒來的機會呢。

你們隻管鬨你們的,她自有獨木橋要過,什麼宋家的產業,在京城裡麵不過幾家鋪子,二老爺在天津、漢口、上海的產業,不知道有多少!

這幾萬兩銀子算什麼?

從來老夫少妻,都是蜜裡調油的,她自然有人撐腰,宋眺穀跟她比,怕是乾不過女人心呢!

扶桑在耳房等著,太太房裡伺候的人都客氣,取了小瓷罐兒給她抓果子吃,又拿一碟雜拌兒出來,是果子局裡麵敬上來的年貨,“昨天剛到的,裡麵還有吊死乾兒杏呢,你嘗嘗看。”

姐姐們都溫柔又和氣,扶桑在圍房裡麵,說話的都是差不多的半大小子,要麼就是老師傅,被人這樣的熱情招待,有些拘束緊張,心裡還是歡喜的,“謝謝姐姐們!”

“快坐下吃,太太要說好一會兒呢,從前沒見過你。”看她不好意思拿,便捧著到她手心裡去,“來,張開手,吃不完的給你帶走。”

金絲棗兒伴著青梅果脯,裡麵還雜著一顆蜜餞紅櫻桃呢,她拿著一個慢慢地吃著,看桌子上一盒珠子拿來鞋子,“我一直跟著師傅在後麵圍房裡打算盤呢,沒來過院兒裡。”

學徒規矩極嚴,任打任罵,不過有一點好處,包吃住且沒有學費,她覺得攤上了個好師傅,師傅都是按著規矩管教,一絲一毫不錯,規矩學透了,記在心裡,便遊刃有餘了。

“這鞋子真好看。”她看著牛毫一樣的細線把珠子攢成花兒,真是個細致活兒呢,

這一句話引得大家發笑,沒想到她一個男孩兒能這麼仔細,真是乖巧可人疼,便拿著彩線問她,“哪個顏色好呢,綴在鞋頭上當蘇子。”

“我不懂!”扶桑笑了笑,站在一邊不再說話,隻看著。

馬蹄底兒雖然是木頭的,但是上麵釘著彩色的料石花紋,寓意扶桑沒看明白,大概就是福祿之類,樣式精美華貴。

鞋麵是湖色緞,邊上一圈金線水曲紋鑲邊,四周又綴了彩珠子,鞋頭剛綴了一串紫色的流蘇,大約高一紮,長高差不離,顯得腳秀氣。

可真漂亮,扶桑想著,又看看自己的腳,她今兒穿著八字開口鞋,府裡統一製鞋,輕便也耐穿。

府裡的手藝跟家裡姑奶奶的手藝差不多,做鞋子總是往大裡麵做,大概是不知道多大的腳,隻以為長的很快。姑奶奶那雙鞋,離家時候穿著大,現在都穿不下了。

她暖過來了,這會兒越吃甜的越餓,盤賬不鬆氣兒,從來是一口氣盤完的,這會兒胃裡麵冒酸水,勾起食欲來了。

懷裡有早上的糕點,不好意思在裡麵吃,又怕大師傅出來找她不見,便在院子外麵吃,她臉對著牆,雖然涼透硬了,但是依舊吃的香甜,不挑食。

等大師傅出來喊她走,宋眺穀還在那裡跪著呢,肩膀上都落一層雪,旁邊宋暘穀撐著傘剛來,也不說話,隻把傘遮他頭上。

大師傅勸著,“大少爺,您膝蓋彆壞了,太太也不能真生您的氣,都是一家人。我教人先給您拿個墊子去,扶桑——”

扶桑脆聲應著,她這會吃飽了精神氣又蓄滿了,卻不知道到哪裡拿去,出了院子就要回圍房去,給宋暘穀追出來喊住,“去我院子裡拿。”

她頓足,不知道他是哪個院子,隻能看著他等他下一句。

宋暘穀氣急敗壞,心想真是個傻的不成?你不問,我就不說,我雄赳赳氣昂昂的往前走,我看你開口說話不說話!

看他健步如飛,扶桑緊跟其後,她覺得宋暘穀這人挺麻煩,對著他能不多說就不要多說,她在這人的眼裡就是條魚,等著被挑刺兒呢。

魚承恩頂沒有眼力勁兒,這剛下雪這麼快走,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風,“爺,您慢點兒,路滑有風呢,嗆著了肚子疼!”

扶桑也沒想到他這麼會拆台,眼看著宋暘穀走地更快了,起飛一樣的,西北風應景地一陣,對著他呼啦啦吹起,他的小辮子在後麵都飄起,扶桑噗嗤一下沒忍住笑了,“哈哈——”

後麵戛然而止,宋暘穀扭過頭來瞪她,惡狠狠地,“吃糕怎麼沒粘住你的嘴!”

他都瞧見了,這人傻不愣登的,光知道躲著院子裡的人,不知道躲著院子外麵的人,吃的腮幫子都鼓鼓的,對著牆以為彆人看不見呢。

扶桑自從看他被風吹得跟個小耗子一樣,便不大怕他,這會兒也沒有人瞧著,她就隨意了一些,好聲好氣解釋,“那糕涼了,不粘嘴。”

宋暘穀看她神情,渾身都開始刺撓,瞧瞧,大太太那邊的人,什麼臥龍雛鳳,油嘴滑舌巧言令色一個模子出來的。

又斜著眼睛橫刀魚承恩,魚承恩才覺出味兒來,他抓緊找補,仗勢欺人的語調隨意拿捏,“小子,我可跟你說了,這糕粘嘴不粘嘴,不是涼了熱了的事兒,得看這糕麵兒自己粘糊不粘糊。再說了,都是我們宋家的糕!”

扶桑哈哈答應著,你倆說什麼就是什麼,還是端著笑,“您說的在理,我聽您的。”

一句話的事兒,她張口就來,一點不費勁兒,這些年沒彆的,就嘴甜。

宋暘穀立在那裡,差點沒給氣個倒仰,這人麵團兒嗎,油鹽不進的!

他錯了!這小子不是憨貨。

這人真真兒是大師傅的徒弟,拐的很!

他甩開袍子就走了,你自己問路去吧,有種彆跟著我。

走一段兒拐彎,斜著眼睛還真看到扶桑逮著人問路,他更氣了,跟她主子一樣犯衝是不是?

扶桑才不上去挨蹭,說句劃清界限的話,她不歸宋暘穀管,府裡麵的事兒,都是按著規矩辦的,上麵還有她師傅抗事兒呢,她如今一半吃的是大師傅的糧。

她打聽幾句自己到了,就站在門口等,院子裡的人遞給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不知道能不能使喚動她,“三少爺說了,勞煩您回去給大少爺撐撐傘,淋雪了怕病了。”

遞給她一把傘,扶桑痛快答應了,多大點兒事,她不計較,對著明間直接回話,“三少爺,我去了,您放心吧!保管不教大少爺濕一絲兒頭發!”

她一路抱著墊子再回去,觸手生熱,狐狸毛的,鋪在地上雪水濕不透,利索給宋眺穀鋪上,“來,大少爺,您勞駕挪一步,到墊子上來。”

瞧瞧,她這委曲求全的勁兒怎麼樣,人在屋簷下,她頭低的快得很。她早琢磨出味兒來了,三少爺這人找捏扭呢,看她不順眼,為著大少爺,為著家事兒,更為著她是大太太的人。

有氣兒撒出來,彆悶著憋壞主意才好。

大少爺是個無時無刻不讓腦子歇會的人,看她站旁邊個子稍微比他跪著高點兒,他看得累,一個半大孩子給自己遮風擋雨的,“你就是榮師傅的徒弟,叫扶桑是吧,好名兒!你算盤打的不錯,我瞧見了。”

扶桑心裡有點美,她也覺得今天打的好,跟著唱賬的沒有撥錯一個數兒,沒丟了師傅的臉,但她憋住了要謙虛,“大爺您過讚了,我今天看見您那一個三蹦子進來,好家夥,那麼高的牆頭呢,這身手就是李尋歡在世!”

說到李尋歡,她還豎起來大拇指。

周圍雪撲簌簌地往下落,宋眺穀終於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她,這孩子,缺根筋還是缺心眼兒,“在圍房裡麵,沒少看小人書吧!”

圍房一群小子,看小人書連環畫兒,一個銅板兒的事兒,老在後門那裡圍著貨郎租借,人人都當自己是李尋歡,風流倜儻又會飛!

他倒是真想嘮點實在的,沒彆的,眼前這人總是傻樂嗬的教人看不慣,他就戳人痛腳,“你知道你盤的什麼賬嗎?”

扶桑看著大太太的屋頂上冒煙氣兒,心想屋子裡麵得多暖啊,她手凍的都沒知覺了,依舊老實巴交,“本來不知道,今兒聽您的意思,知道了一點兒。最後麵那四匣子賬冊,才開了一本兒您就進來了。”

那本唱賬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對勁,一筆一筆地,她都打在算盤上去了,賬本平時不是她們該看的東西,師傅們才能看,她們看的也是以前的賬本,或者彆人家的賬本。

這是頭一次打自己家裡的,日日順這四家買賣,她心裡想想也生恨,她願意跟大少爺說說心裡話,她是佩服宋眺穀的,不願意他對上大老爺,少不了吃苦頭,“您彆怨我,也彆怨我師傅,要我說,大太太您也彆怨了,無邊無際的,找不出對錯兒來,都犯不著。”

宋眺穀斜眼看她,他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沒看出來啊,這小子說的話有些深沉,“你繼續說,我聽聽,看看你為這些國之蛀蟲怎麼開解的。”

扶桑覺得自己心肺都冷透了,搓了搓手,把傘往下壓壓給他擋擋風,“不懂!隻是我覺得,爛透了,恨不過來,有些累。不如就做自己的事兒,您是有學問有想法的人,何必跟亂七八糟的東西犯彆扭呢,不值當的。一些要爛的東西隻有爛到底兒才消停,不爛的你怎麼摔打都不會爛。”

要抽大煙的那些人,抽的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抽到死去,不要去勸也不要救了,不值當的,不如去做其它高興的事情,辦學校,辦工廠,辦些對社會有用,對大家夥兒都有益的東西。

宋眺穀聽得眉毛都枯起來了,驚詫於她近乎透視地冷漠殘酷,儒學教人愛世人,仁愛慈悲生惻隱,扶桑吐出來的現實殘骸被他觸摸到,不等深想就被嚇到。

17.2上進

仔細看她樣子,睫毛上一閃霜花,臉青白而稚嫩,“咱們老祖宗講家國天下,愛家愛國,你還小千萬彆灰心,怎麼救不過來了,我救不過來還有彆人,這一代人不成還有下一代呢。”

扶桑聽著心裡忽的一熱,她不愛說喪氣話,這天眼看著就黑透了,“您說的是,我很多東西不大懂沒見識,彆笑話我。大少爺,您是我見過的,最像青年的人了。”

有想法有勇氣,有無限耐心折騰,從不氣餒而永遠熱血!

就特彆像個爺們兒,一舉一動不弱氣,中氣滿滿的!就是在這裡跪著,雖然落魄,也有一股子不屈的勁兒。

宋眺穀可憐她凍的難受,攆著她回去。她利索地回圍房,跟傘留下來的還有一點兒關心,“您拿著,彆跟大老爺硬懟,您多少軟乎一點兒。”

大師兄在院兒門口翹首等著她呢,先遞給她一個湯婆子,“才回來呢,師傅還等著你呢,給你留飯了,先屋子裡去喝口熱乎的。”

扶桑樂嗬地兩隻手插在袖筒裡麵,“沒什麼,給大少爺撐了一會兒傘,晚了一點兒。”

她走在明間窗戶跟前垂手,對著大師傅恭敬回話兒,辮稍兒散開一點蜷曲在後背,“師傅,我回來了,您彆出來了,安心睡下吧。”

大師傅咳嗽幾聲,他年紀大了精神頭短,“你師兄給你留飯了,吃了便歇著吧,晚上不要練字兒了。”

梢間裡麵有爐子,師兄給她飯菜都溫著呢,“好師弟,大家夥都傳開了,說你本事著呢,要不是後麵大少爺鬨一通,你更顯臉兒。”

小榮不碰算盤,從打開始跟著大師傅,就是他的隨侍,立在榮師傅左右的。大師傅一身本事,不願意找個沒根兒的,傳承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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