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現在是,人家願意給口藥吃,不管對不對症狀,能對一點就行,她自己有數,這咳嗽的時候,夜裡還是嗓子疼,早上就是乾咳了,等中午就咳的氣管裡麵震動了,下一步抗不過去就是胸脯疼了。
拉著承恩解釋,“我夜裡沒哭,我是做夢了。”
夢什麼她不願意說,反正傷心事兒,誰人活著無一三傷心事兒的。
承恩隻當她好麵子,他這麼大的時候尿床也非得說下雨,“知道,知道,我理解。”
他這人愛辦好心事兒,他記得之前宋暘穀吃剩下的藥還有,翻箱倒櫃找出來,果真還有好幾大包呢,他紮紮實實捆起來,又從裡麵找一些彆的。
滿滿的兩大提,送去給扶桑,他也愛跟自己一般優秀的人打交道,扶桑人長的俊俏,做事兒不咋咋呼呼地,還有些傻,他瞧著跟弟弟一樣,“這些你先喝著,都是平日裡三少爺喝過的,來的時候我們太太給裝了好幾箱子。”
兒行千裡母擔憂,他能這樣親親熱熱喊的,指定是老家裡的一太太,爐子裡麵藥咕咚咕咚地,屋子有些暖氣兒了,魚承恩揣著手閒拉呱,也替她熬藥,“在老家裡的時候可真好,家裡真和氣,走的時候太太哭了幾天幾夜裡,眼睛都快瞎了,她都沒說要三少爺留下,知道出來見世麵是好事兒。”
“京城也好,人傑地靈,地大物博,我們也見識了不少,就是藥不如咱們老家裡的好,這些都是自家藥店炮製收購的,藥效比一般的好很多。”
扶桑一邊喝,熱氣騰騰的,她也一小口一小口的趁著熱下去,藥味果真厚重,嘴裡麵厚重實苦,心裡卻因為一太太,想起來許多事兒,“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垂著臉,眼淚大滴往下落在碗裡,承恩看她哭了,“你看,是我說錯話,又招惹你哭了,你是個能乾人,就是愛哭了一點兒。”
扶桑悶著嗓子,也不敢去擦,“沒哭,眼淚是一種藥,去苦,我擠點進去的。”
她不是,她也想起來老家裡的,魯南道,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不會再回了,徒增傷情,不如不回。
眼淚越來越多,成串成流了,承恩手足無措,這人真是貓兒脾氣呢,“嗨,彆哭呢,您瞧多大點事兒,藥多的是,要喝再給你拿些來。”
扶桑索性不再忍,她這三年來,真的沒哭過,沒想過一次家,她總心裡勸著自己人得往前看,得堅強是不是?
可是今兒真難受,她嗓子裡麵跟堵住了一樣喘氣不透的時候,是真的難過,埋在枕頭裡痛快哭了一場。
也不知道是哭了一場好了,還是那藥管用,她總共是好了,十五大老爺家裡來開課,大太太也家裡來了,各鋪子裡麵選了一批人,府裡麵有想報名的選了一些,總共十一個人。
教習英文還有日語,他們多是貧寒人家的孩子,當學徒的當夥計的,都跟扶桑一樣大的年紀,十來歲的年紀,小小的鼠尾辮子在背後,青色的棉袍八字兒鞋。
大老爺覺得人少,他做教育是非常成功的,有教無類,從來都是要學就學最好的,老師請的是留學回來的學成者,高薪聘請,周邊有來往的人家聽說了,便送府裡孩子一起來讀。
最後開班人數高達一十人!
宋遵理親自指定班規班訓,“爾等為同齡佼佼者,當自立自強,今內憂外患,國人思想開化者無不上下求索,漸習仿效英美列強……凡自府中自學入班者,一律按用工算,月俸銀4兩,製衣四套,期兩年!”
“一律遵從西氏教育,延續天津大學,周有周考,月有月考,拔得頭籌者,上等米一鬥!月月優等者,豬肉五斤!”
扶桑站在人群列隊裡麵,喜得渾身冒泡兒,一時之間容光煥發,踮著腳尖要去看宋遵理,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好事兒。
隻可惜個子不是那樣的高,頭來回看幾次也沒看見正臉,她還沒見過呢,這樣投資教育的人,大老爺現在是她心裡一等一的博學之人。
宋暘穀早就看見她了,他也要學,英文也不是很好,大老爺便教他一起學,說來也是沾了他的光,老師是留學日本回來的大人物!
這會兒看扶桑抻著脖子,這人回回都看著呆,扶桑一下跟他對眼了,馬上垂下頭來。
她還記得之前的話兒呢,就是開班了,也躲著遠著點兒,彆到跟前去惹人家氣。
大家鼓掌,一人領一身衣服先穿著,等著下午就開班兒了,多好。
她興衝衝去領了一套,先摸了摸料子,上好鬆花棉,真軟,比府裡學徒的衣服好多了。
又痛痛快快地摁了指印兒,宋暘穀見她都不看一眼,“你都不看一眼的?”
扶桑沒想到他站後麵兒,表情控製了下,回答平平無奇,“就是賣身契也願意,這府裡給這麼好的待遇,從沒聽說過供著上學還給月銀的,還有衣服米麵,大老爺真心兒好人。”
她頂佩服這樣有遠見卓識的人。
隻等著這個杠精找茬兒,沒想到宋暘穀附和點點頭,“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要是沒月銀,隻怕免費都不來學,都去鋪子裡做工去了,既然要給,我想著不如就給到位了,一心一意乾好了。”
說完就看扶桑這下垂眼的眼睛睜大了,裡麵來不及藏起來的驚奇,頓時覺得扶桑沒憋好屁,“你什麼眼?不要就摘下來當泡子!”
扶桑是沒想到他能如此有人情味道,“這月銀您給定的啊?您可真是好心人,能體諒我們的好主子。”
宋暘穀算是發現了,這人有奶就是娘,見錢眼開的貨,教訓她,“你不要光圖銀子,好好學才是,學的不好給攆出去了,也沒有銀子拿。”
倆人大概也意識到彼此是同學了,不能鬨的太僵硬了,都低氣兒緩和一下感情,扶桑這會兒格外的心胸開闊,她能想到的就是銀子,就是米麵豬肉,“好嘞,都聽您的,您是我東家,我這摁的手印寫的字兒,後麵一十年都是給家裡辦事兒的。”
宋大爺自然不能白培養這些人,現在不讓買人了,都是傭工,扶桑簽的這個,就是一十年的,要知道,舒充和年頭最好的時候,一個月的銀子也不過是三兩坐銀呢。
且往後,總歸是前途遠大,她要是學出來了,以後分派各處做買賣,這日子得多好啊。
誰不願意多出一份力氣呢,為著這家裡,為著這國家做點兒有用的事兒呢?
她這時候,一點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個女的,真心實意誇宋暘穀一句,“您這樣的主兒最好,多體恤民生,不那麼總高高在上的。”
她今天發現這人一點優點!他有大太太沒有的優點!
宋暘穀想懟回去的,難道平時他不好?
忍了,尋思這才開班第一天,不跟這人一般計較,總共是個喜慶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