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耽誤一年,不如熱孝裡麵成親了。
省的再耽誤了。
承恩又扭頭進去燒火,悶著頭想,難怪這些日子見天的在街上轉悠,開始他以為是開開新車的,今日看來,他是等人的,多少日子沒看著人家姑娘了,心裡大概跟貓爪一樣的,也不能上門去,就在街上轉轉。
這會兒也不走,人家家裡忙成這樣了,還不走。
中午難道還得單獨給你做一頓飯吃?
承恩怕宋暘穀午飯跟大家夥格格不入,這都是周邊人一起吃飯的,中午做的都是大鍋飯,幾個人圍著吃飽了就行,誰也不會挑刺兒。
正想著呢,就看宋暘穀跟扶桑進來了,扶桑指著宋暘穀問查家大姑娘,“嫂子,有飯沒有?”
“他有些餓了,給拿點吃的。”
承恩利索地起來,拍拍手就要忙,結果就看見查家大姑娘利索地用夾了一大筷子涼拌白菜兒,遞過去一個餅子,“剛做好的,快吃。”
承恩盯著自己鞋尖兒,餘光看著扶桑遞給宋暘穀,囑咐他,“吃吧,自己找水喝,那邊有大茶壺,吃完車子給我用,我得買東西,家裡人跑不開。”
查家大姑娘想著扶桑也餓得快,“你也沒吃吧,快一起吃,不然一會兒忙起來顧不上。”
又遞給扶桑一碗,這一碗就看出來親近了,上麵掛著好幾塊煮雞蛋呢,扶桑接過來,筷子也沒用呢,自己端著跟宋暘穀靠在磨盤上,倆人肩膀挨著肩膀,“給——”
她扒拉點雞蛋給宋暘穀吃,倆人關係再怎麼差,再怎麼不滿意,扶桑不願意看著整個人吃苦,也不管他愛吃不愛吃,家裡就這樣的情況了。
宋暘穀悶聲吃著,突然問,“你不喜歡吃雞蛋?”
他記得她什麼都喜歡吃來著。
扶桑打哈哈,“對,我不喜歡,你全吃了吧。”
傻不傻,這得多忙呢,你不吃雞蛋,吃點好的,你吃完餅子一會兒就餓了。
宋暘穀猶豫了下,還是全吃了,他記得這人挺喜歡吃雞蛋的,興許這會兒不想吃吧。
剛咽下去最後一口,屋子裡麵人就喊了,碗筷放在磨盤上,扶桑大步就進去了,舒充和睜眼了,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他到處找人,不能說話兒,卻眼神清明。
邊上有人小聲說了,男怕清明女怕糊塗。
人老了,男老人怕頭腦清明,女老人怕頭腦糊塗,不是好兆頭兒。
太太拉著扶美,“快,扶美跟你爸爸說話兒。”
“這是扶美,你看,這是咱們扶美不是——”哭的難受,這關頭了,扶美隻能比劃,他連個爸爸都不會叫。
姑奶奶看他眼神不對,“扶然,找扶然是不是?這是你的大兒子,扶然啊。”
扶然從他頭前麵轉到眼前來,跪在地上喊爸爸。
結果舒充和還是看,眼神還往外看,他還在找人。
太太就明白了,“扶桑,找扶桑來——”
他等的人是扶桑,“往日他最疼扶桑,這個孩子他最喜歡。”
就那麼大一片兒地,扶然跟扶美起來到他腳邊去,扶桑從外麵進來就跪下來,在他跟前兒,拉著舒充和的手,舒充和手微微抬著。
周邊人也看出來了,“這是等她的,吊著氣等的。”
扶桑回來,前後腳不到一刻鐘的功夫,人就醒了。
舒充和隻看著扶桑,說不出話兒來了,胸膛起伏很大,心率高的不行,隻看著她一個勁點頭,姑奶奶哭的抑製不住,她疼啊,心疼啊。
心疼自己弟弟,就撕心裂肺的疼,躺在這裡他得多難受啊,說不出話兒來,他心裡得多急躁啊,扶桑一個一個口頭,“爸爸——”
她有時候就覺得老天爺不仁慈,如果一定要人死的話,那麼為什麼不給每一個人安排一個好的死亡狀態呢,為什麼就一定要每個人在痛苦跟病疼折磨裡死去呢,他們連遺言都交代不出來。
如果每個人可以在身體最健康的狀態下死去,哪怕隻有半個小時的,也好啊。
她多想舒充和現在能好好兒的,好好地說哪怕十分鐘的話,讓他說完,然後再死去。
非得這麼折磨他,讓他喘氣都不能大口呼吸,慢慢地憋死。
太太最懂他,“扶桑,你爸爸疼你,平時就最惦記你,個孩子,你吃苦最多,打小送著你去當學徒,你最受累,又沒有成家立業,你爸爸覺得虧欠你。”
舒充和也哭了,眼淚順著眼角下來,他說不出來,但是眼裡麵一片晶瑩,扶桑哭著抹眼淚,呱嗒呱嗒掉在舒充和寶藍色壽衣上,上麵是團紋寶相,還是老樣式的衣服,裡外七層兒,頭頂戴帽子,腳踩著八字鞋。
陌生又熟悉,扶桑指著外麵,“爸爸,我有呢,我有,他在外麵呢,您彆記掛我,我好著呢,我們倆以後結婚好著呢。”
舒充和這會兒大概也糊塗了,人清醒之後,大概就是慢慢地糊塗,扶桑扯著嗓子對著外麵喊,“宋暘穀,宋暘穀——”
“你進來。”
話音剛落,宋暘穀聽見就進去了,一進門扶桑跪在那裡轉身就拉著他的袖子,“您瞧瞧——”
“先前認識的,去過家裡的,您大概沒見過,您看這人怎麼樣——”扶桑這時候,她那麼小,跟個四五歲的小孩子一樣兒的,拽著宋暘穀給舒充和看,怕他看不清楚,讓宋暘穀蹲下。
她自己沒發覺,姑奶奶看宋暘穀一下跪下了,她就心顫悠悠了一下,往旁邊挪地兒。
舒充和眼角又有淚出來,太太給他擦,“你看,你放心了吧,你彆操心了,您受累一輩子了。”
舒充和眼神平和了許多,又看著太太,再看看扶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跟她說,等著都安排好了,你交代我的事情啊,我都跟她說,不瞞著她,讓她回家裡去找,去老家找她那一家子親人去。”
舒充和閉上眼睛,再沒有睜開過,等下午兩點出頭,不到十分,人就去了。
扶桑哭的在地上打崩兒。
宋暘穀頭一回看她這樣,主事兒的有章程,人去了不要哭,驚擾亡魂,“拉出去哭,孝子擦臉正冠。”
扶然上前去,拿著棉花擦水,最後給舒充和淨麵,頭發已經在晌午給他修剪好了,“我爺,我給您擦擦臉,淨淨麵來您趕路,路上進了閻君殿,閻君見您——”
扶然念不下去,哽咽幾聲才念完,“閻君見您——笑吟吟。”
扶桑自己出去的,坐在磨盤上就開始哭,就這個地方人少偏僻,她對著西牆哭,哭的難過,她不耽誤裡麵入殮裝棺辦事兒,但是情緒有時候,控製不住。
宋暘穀站在一邊兒,看她抬眼,一副不大好惹的樣子,“我在呢。”
扶桑一肚子的委屈跟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委屈,哪裡來的氣,一下子就紮破了,她替舒充和委屈難過,“宋暘穀,你說人這一輩子,圖什麼啊,早前我聽人說,吃一肚子穿一身兒,現在想想,還真是就這麼兩件事兒。”
活著的時候吃一肚子,想吃什麼吃什麼彆虧待自己。
死的時候呢,裡外七層體麵壽衣,須發乾淨鞋履妥帖地去見老少爺們去了。
真就是這麼一點事情,沒意思的很。
宋暘穀個悶葫蘆鋸嘴一樣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但是那句我還在,扶桑聽見了,這時候她記在心裡去了。
這種事情,不是要聽安慰的,她都想著這人開口說什麼她都擠兌的,朝著他撒撒氣的,結果這人就個字給她。
她半天沒說什麼,哭完自己擦擦眼淚就起來了,去問主事兒的要單子,她得進城采買去,喊著宋暘穀,“走,給我開車去。”
宋暘穀也沒話說,起來就跟著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