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已經大致搞清楚眼前的情況了。
那就是,這個身體祖上是燒建盞的, 可以追溯到建盞興盛的宋朝, 家裡有個傳承了數代的老窯口,在建盞工藝漸漸式微乃至失傳之後, 老窯口一直封閉著。
到了80年代, 經過一些手藝專家和蕭遙爺爺的努力,建盞工藝慢慢恢複,蕭家的老窯口也重新開封燒建盞。此窯燒出的建盞質量很高,又有蕭老爺子的手藝加成,蕭家老窯口很快成為建盞界名氣最大的老窯口之一!
隨著建盞收藏走俏, 建盞名氣越來越大,價格也越來越高,大師燒出的建盞, 隨便一件動輒就要十萬以上, 大型的更要貴上許多, 蕭家也因此積累了不菲的財富。
蕭遙父母對燒窯不感興趣, 反而更喜歡研究地質, 對家鄉平陽市一帶的地質尤其感興趣,經常在附近考察研究, 其研究成果賺不到什麼錢,卻對蕭老爺子燒建盞很有幫助。
蕭老爺子看得出孫女兒蕭遙對燒建盞也不感興趣之後, 就沒打算教她,隻收了做徒弟,想著她將來若學彆的沒有所成, 好歹還有自己徒弟這個名聲,在建盞界混口飯吃。
廖成鈞是蕭老爺子收養的孤兒,後來又收了徒,排在蕭遙後麵,是二徒弟。
鬱詩是附近村子的孩子,家窮得叮當響,吃不上肉,被父母送過來學習燒建盞,剛來第一天就偷偷吃了半碗肉鬨了肚子,叫蕭家人覺得好不可憐。蕭老爺子可憐之餘見她天賦好,就收她為徒,為三徒弟。
約莫五年前,原主蕭遙的父母生下蕭遙的弟弟蕭遠八個月後,外出考察地質時車禍去世。蕭老爺子怕自己老了照顧不到孫子孫女,原主和弟弟未來無法立足,又沒有父母扶持,所以開始強迫原主學燒建盞,並打算把窯口傳給她,期望她將來能憑借手藝養活自己和弟弟。
原主耐不住寂寞,不愛燒建盞,三天兩頭往外跑,逃避學習,所以學得不怎麼好。
而且原主也不耐煩帶小自己十三歲的弟弟,和弟弟關係並不好。
弟弟蕭遠作為老爺子的四徒弟,和姐姐關係不親,卻親近會哄他的鬱詩和廖成鈞。
一朝蕭老爺子去世,二徒弟鬱詩想要老窯口,就拉上所有能發展的關係,為自己爭窯口來了。
建盞的成品率低,成品率中精品率也很低,所以大師燒出來的建盞,即便不是單品,也能賣很高價,小的碗幾萬,大的罐子能值十多萬乃至幾十萬。
建盞值錢,所以鬱詩死活也要將老窯口搶到手,希望用老窯口燒出精品。
至於蕭老爺子臨終前的遺願到底如何,原主蕭遙當時跟朋友在外地旅遊趕不回來,根本不知道,所以也無法確定這是真是假。
鬱詩沒料到蕭遙會動手,還是捏自己下巴這樣帶著侮辱意味的動作,連忙掙紮,可是不知為何,蕭遙那兩根纖細白皙的手指卻跟鉗子似的,鉗得緊緊的,她根本掙紮不動。
廖成鈞見了,目光中露出心疼之色,快步走過來,“蕭遙,你乾什麼,又要欺負鬱詩師妹了嗎?師父已經不在了,你怎麼還這麼任性!”
一邊說,一邊伸手,想幫鬱詩。
蕭遙見他走來,抬起一腳,直接將人踹了出去。
“啊……”廖成鈞冷不防被踹了一腳,一下子仰倒在地上,又驚又怒又覺得丟臉,“蕭遙你乾什麼?你再這樣胡鬨,我就討厭你了。”
蕭遙居高臨下地看向廖成鈞,“滾遠點,現在是我討厭你了。你一個孤兒,被我爺爺收養才活下來,又得傳手藝傍身,不思報恩就罷了,還敢對我大呼小喝。這會兒更厲害,竟然想夥同壞人鳩占鵲巢了!好兩個欺師滅祖之輩!”
她一邊說,一邊小幅度地活動自己剛才踹人的腿。
剛才抬腳踹人抬得太高,不妨抽了一下筋,痛得她差點站不住。
不過蕭遙有點不解,她這身手,應該不錯的,可是這身體素質,似乎跟不上自己的招式啊。
廖成鈞目瞪口呆地看向蕭遙,漸漸地漲紅了臉,目光閃過了怨憤。
蕭遙以前喜歡他,什麼都聽他的,怎麼這下,竟然舍得打他了?
還是在這麼多人麵前將他踹了出去,讓他一點麵子都沒有!
鬱詩也沒料到蕭遙會動手打人,一時有些發愣。
這時旁邊圍觀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開口了,
“蕭遙,你從前不肯用功,隻一味吃喝玩樂,燒製建盞的基礎不紮實,遠不及鬱詩,這老窯口由你繼承,蕭氏建盞的名聲將一落千丈,甚至會消失。為了蕭氏建盞的名聲,這老窯口,交給鬱詩吧。”
蕭遙想都沒想就拒絕,“不行。是我的東西,就是我的。誰也沒資格拿走。”
她是平淡地說話,可聽在熟悉她的人耳中,卻是蠻橫無理地放話。
“師父臨終時,你都沒回來,你怎麼好意思要這窯口!”廖成鈞站起來,生氣地叫道。
蕭遙看向他,“如果我沒有記錯,是你建議我出門旅遊的。”
廖成鈞見這個一向愚蠢沒腦子的師姐竟然一下子找到了問題的關鍵,而且在大庭廣眾之下反駁自己,臉色馬上變得醬紫,“蕭遙你不識好人心。”
蕭遙回應他的,隻有三個字,“白眼狼。”
鬱詩被捏住了下巴,掙紮了一會兒掙紮不動,就放棄了掙紮,看著某個方向使了個眼色。
很快,蕭遠被牽著帶到現場。
他來了之後,看到蕭遙,目光先是一亮,繼而想起什麼,又黯淡了,等看到蕭遙捏住鬱詩的下巴,頓時怒了,“姐姐,你又欺負二師姐了!”
蕭遙看向原主的這個弟弟,今年還不到五歲,說話帶著奶聲奶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下放緩了語氣,“她想搶姐姐的窯口。”
“師兄和二師姐說,爺爺要傳給二師姐的。你不愛燒窯,又沒有耐心,傳給你咱們的窯口遲早完蛋。”蕭遠道。
他氣姐姐,在爺爺生病之後,還要出門去旅遊,一點也不關心爺爺。
旁邊幾個年紀有些大的老爺子紛紛點頭,“沒錯,蕭遠說得沒錯。”又看向蕭遙,
“蕭遙,就算你不信鬱詩說的話,你們蕭家隻剩下你和蕭遠兩個,你沒怎麼學,老窯口也隻能傳給蕭遠。而蕭遠,也會把窯口讓給鬱詩,不信你問問。”
蕭遙鬆開捏住鬱詩的手,看向蕭遠,沒有說話。
這些人心裡想什麼,她都明白。
鬱詩是想要霸占老窯口,廖成鈞喜歡她,所以無條件支持她,而那些入資了蕭氏建盞的老爺子,認定蕭遙接手老窯口會導致蕭氏建盞沒落,所以決定支持有天賦的鬱詩——畢竟站在他們的利益立場上來看,老窯口是誰的不要緊,要緊的是手藝。
隻有蕭二伯,他是蕭老爺子堂兄的後輩,是一力支持蕭家人的。
蕭遠小朋友還小,和原主不親近,很大可能也不支持原主。
那麼,今天她很有可能得孤軍奮戰。
這是蕭家的老窯口,將來是要繼續傳下去的,就算是為了蕭遠,她也得將老窯口牢牢抓在手中。
想到這裡,蕭遙悄悄摸出手機,開始錄像。
這時一輛車開了過來,車門打開,一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下車,笑吟吟地看向蕭遙,“蕭遙,你又不喜歡燒窯,如今你爺爺也去了,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跟我走吧,我會讓你衣食無憂的。”
一直看著蕭遙沒有說話的蕭遠突然爆發了,“你這個壞人給我滾,不許纏著我姐姐。”又看向幾個入資的老爺子,
“這個老窯口是我家的,是我姐姐的。我爺爺活著時也說過,老窯口是傳給我姐姐的。他讓姐姐好好學燒窯,以後照顧我!”
蕭遙看向蕭遠,臉色微暖。
這個新出來的男人是當地一個闊少顧非凡,家裡有錢,尤其喜歡勾搭美女。一直追原主不成,也支持鬱詩奪走窯口,讓原主無依無靠,隻能從了他。
蕭遠雖然不知道情況,但是他明白一點,如果姐姐沒了窯口,可能就會被顧非凡帶走。他隻有姐姐一個親人,雖然並不算親近,但也不願意她被帶走,離開自己。
所以,他開口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鬱詩懊惱地看了顧非凡一眼,又看了車裡一眼,離開蕭遙幾步,看向牽著蕭遠的人。
那人笑看向蕭遙,“蕭遙,蕭遠還這麼小,你應該不想他出事吧?我建議你最好乖乖聽話。”
蕭遙看向鬱詩,“鬱詩,看來你集結了這麼多人在一起,還拿蕭遠威脅我,是打定主意搶我蕭家的老窯口了。”
“師姐,不是搶,是還給我,師父說了窯口傳給我的。”鬱詩回頭看向蕭遙,“你向來十分任性,不願意把窯口給我,隻是不甘心而已。我們是同門師姐妹,你大可以把目光放長遠一點,多想想建盞,而不是和我置氣。”
蕭遙看了鬱詩一眼,果然是個有心機的人物,除了在她耳邊低聲放狠話,對外時把話說得滴水不漏,一點也不落人口實,又有人幫忙,看來今天真是一場硬仗啊。
牽住蕭遠那人再次開口,“蕭遙,你和蕭遠向來不親,或許你不願意管他的死活也不一定。”
蕭遠不知道自己被拿來要挾姐姐了,隻聽出牽住自己的人說姐姐不願管自己的死活,當即就紅了眼眶,卻努力抿著小嘴,不肯哭出來。
顧非凡旁邊的車門再次打開,這次下來一個更英俊更成熟一些的男人,他用冷厲的目光看了蕭遙一眼,目光移到鬱詩麵上時,瞬間變得如同春風一樣溫柔,“鬱詩,需要幫忙嗎?”
鬱詩搖搖頭,露出一抹勝券在握的笑容,“不用,我和我師姐講道理。”說完溫和的目光看向蕭遙,帶著嘲弄,“好好講道理,她會聽的。”
蕭遙看了顧非凡旁邊的顧時年一眼,將目光移到蕭遠身上,眼角餘光掃到蕭遠身旁的桌子上放著鬱詩喝茶用的一隻油滴盞,又想起原主曾經和鬱詩說過的話,頓時心生一計,抬腳便向蕭遠走過去。
所有人都知道蕭遙已經是困獸,此時見她走向蕭遠,都認為她服軟了選擇蕭遠,放棄老窯口。
牽住蕭遠那人也是這麼想的,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曾經不可一世的蕭家大小姐乖乖認輸。
蕭遙走近蕭遠,微微彎腰,一手牽住蕭遠的手,一手去拿桌上的那隻油滴盞,“鬱詩,我要帶蕭遠走。”
她一邊說一邊緊緊地將油滴盞抱在懷中,一副帶走的樣子看向鬱詩,鬆開牽住蕭遠的左手,用手指指向油滴盞,有點緊張,“我什麼都沒有了,要帶它走,鬱詩,你不會不同意吧?”
鬱詩想起一切都還沒發生時,天真單純的自己和蕭遙說過的話。
蕭遙說,“你會燒窯,我不喜歡燒窯,等以後我沒錢了,來拿家裡的建盞去賣,你可不能小氣不給我啊。”
鬱詩還記得那時天真單純的自己馬上笑著點頭,“你放心,我一定給你的。還會特地燒出來給你。”
那時候,蕭遙對她其實很不錯的,是她認識的同齡人中最好看對她最好的人。
想到這裡,鬱詩看了蕭遙一眼,輕蔑地笑了笑,“我當然同意。”
蕭遙長大了果然還是草包,不肯用腦子,走的時候隻想帶一件油滴盞走,油滴盞雖然值錢,可和這老窯口和蕭老爺子的建盞手藝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也隻有蕭遙這樣的傻子,才會丟了西瓜撿芝麻。
蕭二伯大驚,“蕭遙,你不能把老窯口給他們啊!”
“蕭遠在他們手中,我沒辦法。”蕭遙說完,牽著蕭遠的手往外走。
顧非凡連忙跟了上來,“蕭遙啊,不如我送你。”
“滾——”蕭遙隻給他一個字。
顧非凡並不生氣,看著蕭遙的背影直笑。
蕭遙享受慣了,隻怕過不了幾天的窮苦日子,就得來找他。
蕭氏建盞雖然會給蕭遙分紅,但他作為鬱詩男朋友的堂弟,還是可以插手推遲幾天給分紅的,借口扣錢,也不是不可能。
蕭遙帶著蕭遠回到自己家的大宅子,坐下來喝茶,在腦海裡整理原主知道的其他事。
鬱詩是女主角,她知道很多先機,而且逮著人報複,選著人抱大腿,行事不講道義和規矩,為了複仇和壯大自己,什麼手段都用,極有可能是重生來複仇虐渣的。
鬱詩在顧時年的幫助下,燒出了更多珍品,很快在國際上成名,之後跟開掛了一樣,名聲達到了巔峰,成為徹底的人生贏家。
功成名就之後,她將位於蕭村的蕭窯改名為鬱窯,蕭氏建盞改為鬱詩建盞,完全抹去了蕭家和恩師的任何痕跡。
因蕭家無人,鬱詩名氣大粉絲多,除了很少一部分網友,沒有任何人對此提出置喙。
這樣的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隻奔著名利而去,不會有多少溫情,更不可能心軟或手下留情。
按照正常的情況發展,原來的蕭遙自己作死激怒了鬱詩,被鬱詩和顧時年讓人在車子上動手腳,結果原主和弟弟蕭遠一起死於車禍,基本上沒怎麼發光發熱給鬱詩添堵就落幕了。
蕭遙猜測,鬱詩弄死原主,還捎帶上蕭遠,除了原主激怒了她,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想讓蕭家的人存在,時刻提醒彆人她的老窯口其實還有正統的繼承人。
根據這一點反推,鬱詩是不會放過她和蕭遠的。
所以,她第一是要自保,第二是要壯大自己,讓鬱詩沒有辦法對她出手。
蕭二伯一直在旁長籲短歎,話裡話外都是想辦法把老窯口奪回來。
蕭遙收回思緒,笑了笑,“你放心,明天他們來找我過戶,我會把老窯口奪回來的。”
說完起身回自己的房間,打開筆記本電腦,將剛才的錄像導入電腦,然後建了幾個郵箱,將視頻上傳發出去,又注冊了很多社交網站的小號,將視頻上傳,隻是暫時不發布。
做完這一切,蕭遙想了想覺得不保險,於是拿出原主的幾個U盤,將視頻拷貝進去,然後分彆包裝,叫快遞公司上來拿去寄了。
原主在網絡上認識了很多朋友,有幾個是信得過的,她決定給他們寄,讓他們幫忙寄存——她身邊的人,幾乎都被鬱詩攻略了,不可信,隻能賭一把網上認識的朋友了。
認真想了想沒有遺漏,蕭遙看向蕭二伯,“把爺爺收藏的那件北宋曜變天目茶碗拿出來,送去給刑風,請他保護我和蕭遠一段時間。”
這是一個不甩鬱詩的人物,手上有權有人有錢,即便是顧時年,也不得不顧忌。
這個人,如果給出的代價足夠大,應該能保住她和蕭遠的。
“要把那件曜變天目茶碗送出去?”蕭二伯大驚,“那是國內僅有的一件曜變天目茶碗啊!全世界目前隻有四件,其中三件在日本被奉為國寶,國內隻有老爺子收藏的那一件了!不行,絕對不行!”
說完用控訴和譴責的眼神看向蕭遙,仍舊是看原先那位草包大小姐的眼神。
蕭遙道,“不是送給他,而是給他保管一段時間。你告訴他,我以後會燒出一件曜變天目茶碗給他的。”說到這裡沉吟片刻,又道,“如果他不接受,就直接送給他。”
她和蕭遠沒了命,這件建盞也會被鬱詩收入囊中,那還不如拿出來保命。
蕭二伯瞪蕭遙,“你從來沒有成功燒出過一件建盞,怎麼好承諾給人家燒曜變天目茶碗?”
就算蕭遙敢跟人家承諾,他也沒臉說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