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達大師接過畫,馬上揮手讓兩個小沙彌離開,自己則迫不及待地在打開觀賞,很快便沉浸其中。
蕭遙坐在石椅上慢慢地等著,並不急。
不過,饒是她有耐心,也等得不耐煩起來,因為達通大師似乎癡迷上了此畫,一直低頭癡癡地看著,一邊看還一邊喃喃自語,有時又大聲喝彩。
蕭遙想到還需要跟著大和尚費一番口舌,當下便說道:“通達大師,天色不早了,不知大師可看好不曾?”
通達大師如夢初醒,可臉上的癡迷之色卻未褪,他依依不舍地道:“施主此畫,可否賣與貧僧?”
蕭遙馬上搖頭:“抱歉。”
通達大師作為肖像畫癡迷者一善大師的弟子,也被影響得酷愛肖像畫,見蕭遙不肯賣,忙又說道:“貧僧與此畫有緣,拜托施主成全。若施主有所求,貧僧也自當竭力滿足。”
蕭遙頓時覺得這大和尚有強買強賣的征兆,嘴上則好奇地道:“大師為何說與此畫有緣?”
通達大師歎息一聲,口宣佛號,道:“貧僧年少時,乃農家子。生身之父,便是佃農,後因荒年,生父生生餓死,貧僧亦被母親送入佛門。雖多年過去,可生父的麵容與精神麵貌,貧僧仍記得,正是皆與此畫一般無二。”
蕭遙道:“原來如此。不過,隻怕天下佃農與貧苦農民,皆是這副麵貌,故此畫並非單與大師有緣。”
達通大師道:“阿彌陀佛,此畫入入我佛門地,又入我眼,便是與我有緣。”又誠懇道,“請施主成全貧僧與此畫的緣分。”
蕭遙幾乎被他的無賴氣笑了,不過這正是她今日來的目的,當下沉吟片刻便道:“我倒是有所求,隻怕大師做不到。”
達通大師馬上警惕地看向蕭遙,道:“若是令兄之事,貧僧也無能為力。”
蕭遙沉下俏臉:“大師二話不說便拒絕,可見沒多少誠意,這交易,不談也罷。”
達通大師跟蕭遙說了這麼一會子話,已經徹底清醒了,他看了看四周,最後看向蕭遙說道:“施主今日來本寺,想必便是為了引貧僧前來的罷。既施主亦有所求,不如直言?”
蕭遙見他識穿,便點頭:“既大師這般說,我便不妨直說了。”說完讓千秀到前麵去看著,不許人近前,這才低聲對達通大師道,“我希望大師對外說我命格貴重,所嫁之人也是出身高貴。”
達通大師聽畢,不住地搖頭:“此乃妄言,恕貧僧不能答應。”
蕭遙聽了,便站起身:“既如此,這交易不談也罷。”又自言自語道,“這種小事,我隨便尋個小廟小觀的師父,隨便畫上一兩百兩,想必也能辦成,何必讓出一幅畫呢。”
達通大師聽了,頓時心如刀割,但想到蕭遙讓自己撒謊,還是堅持著。
蕭遙也不廢話,直接從達通大師手上拿過畫。
達通大師原本拿著畫的,冷不防被她搶走,立時便要去搶回來。
蕭遙看向達通大師:“大師不打誑語,卻是要搶掠不成?”
達通大師連忙收回手,連連道:“阿彌陀佛,貧僧並無此心……”目光卻仍舊黏在畫上。
蕭遙笑道:“既大師並無此心,便就此彆過罷。”說完沒有絲毫遲疑,轉身便走。
達通大師看著蕭遙一步步走遠的背影,心如同滴血一般,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師父一善大師那樣的得道高僧,為何總是堪不破這“畫”字,一直不得完滿了。
遇著自己喜歡的畫卻無法擁有,便是明明白白的執念與心魔,著實難以放下。
終於,達通大師開口叫住了蕭遙。
蕭遙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達通大師:“大師的意思是?”
達通大師清了清嗓子,道:“我觀施主一舉一動皆貴氣逼人,或許可以為施主算上一卦。”
蕭遙笑吟吟地走回去,在石凳上坐下,讓達通大師相麵。
達通大師隻是掃一眼蕭遙便得出蕭遙先前的結論,而且說得煞有其事。
蕭遙知道,這大和尚應該是不懂相麵,隻是為了畫,答應她的條件而已,當下笑著點頭:“有勞大師了。”說畢眸子一轉,又道,
“隻是我若找普通寺廟道觀的道長或是和尚看相,興許一百幾十兩便成,請大師著實貴了些,不如大師給個添頭?”
通達大師警惕地看向蕭遙:“施主要什麼添頭?”
蕭遙笑道:“聽聞福慶二年,一善大師曾為皇上算國運,希望大師跟我透露一二,一善大師算出來的內容。”
通達大師聽畢,臉色大變:“你怎知此事?”
“雖是秘密,但總有人知道的罷。”蕭遙淡淡地說完,又問,“還請大師將所知透露給我知道。”
通達大師搖搖頭:“不管施主是從何知道的,貧僧建議施主忘掉此事,莫要向任何人提起。”
蕭遙一臉不解:“這是為何?”
通達大師道:“師父算過國運之後,便嚴令寺中僧人不許提起此事,若叫皇家知道往外泄露了消息,相國寺將有滅頂之災。自那時起,師父亦再不曾提過,偶爾不小心提及,師父總也戚戚,歎息說興許是罪過。”
蕭遙精神一震,忙問:“一善大師為何說興許是罪過?”
通達大師搖了搖頭:“委實不知。施主莫要再問,若要再問,那《佃戶》雖然與貧僧緣分深似海,貧僧亦不敢要了。”
蕭遙便道:“大師既不能說,我便不問。”說完將畫遞出,“此畫,便贈予大師罷。”
蕭遙和達通大師達成協議,急匆匆地趕回府上。
剛回府,便見蕭老太太的大丫鬟珍珠迎上來,她福了福身說道:“老太太請三姑娘過去。”
蕭遙知道,定是蕭老太太知道她出府,便找她晦氣了,心中並不怕,從容跟著珍珠一道過去。
走出沒多遠,珍珠道:“老太太因世子之事,心裡很是擔憂,和擔心府上的少爺姑娘們再出事,故知道三姑娘出府,便命我來請三姑娘過去。”
“有勞姐姐了。”蕭遙謝過珍珠的提點。
到了蕭老太太屋子裡,蕭老太太果然逮著蕭遙便是一頓訓。
蕭遙聽完,適時開口:“祖母,孫女擔心大哥哥,希望大哥哥早日恢複清白,特地去相國寺上香祈願的。”
蕭老太太聽了這話,臉色稍霽,道:“你有這個心很好,隻是你一個姑娘家,不該單身出門的。這次便罷,若有下次,祖母便罰你了。”
蕭遙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祖母,如今大哥哥如何了?”她之後,肯定還要外出的,此時可不能答應蕭老太太。
蕭老太太彆成功轉移話題,說起了蕭大公子。
建安侯一邊帶蕭大公子大張旗鼓地去報案,一邊又命人在市井之間到處傳蕭大公子是被冤枉的,蕭大公子的口碑雖然還不曾逆轉,但也獲得了一定的支持——一些學子認為,蕭大公子敢如此大張旗鼓報案,興許當真有冤屈也未可知,畢竟蕭大公子出身侯府,若要通房丫頭,府上自會安排,根本不至於做采花賊。
蕭遙聽了,心中並不樂觀,背後的人既然這般設計蕭大公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隻怕很快又會從輿論上重新打壓蕭大公子,直至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蕭大公子才有可能恢複名聲。
不過,等達通大師兌現她的承諾,世人的目光以及幕後之人的目光,應該會轉向她的。
達通大師辦事很快,僅僅是第二日,京城中便流傳起一則消息——通達大師觀建安侯府三姑娘的麵相,發現蕭三姑娘命格貴重,所嫁之人亦出身高貴。
若論這世上,什麼事傳得最快,非壞事、軼事以及與鬼神相關的莫屬。
通達大師為蕭遙相麵以及蕭遙的命格,很快傳遍了整個京城。
趙尚書夫人也是出力傳播這則異聞的人之一,她賣力地跟認識之人傳播一遍之後,回府找因為思念蕭遙而暴|瘦的趙大公子:“我兒,你聽到建安侯府三姑娘的命格了罷?她命格貴重,注定要嫁身份高貴之人,與你不合適啊。”
趙大公子一臉激動地握住趙尚書夫人的手:
“母親,爹貴為尚書,我遲些參加科舉,也定能高中,未來說不得有望站到與父親一般的高度,故論起身份高貴,私以為也算得上。再者,母親原先不願為兒子求娶三姑娘,是認為門第不合適,既三姑娘有如此命格,母親還擔心什麼?母親,你為我去建安侯府提親罷?”
趙尚書府人沒想到用這個不僅勸不住兒子,還讓兒子更堅定了要娶蕭遙,頓時臉色一變,甩開趙大公子的手:“我兒,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建安侯府的三姑娘到底有什麼好,讓你如此茶飯不思?便是連溫書,也沒有過去認真了。”
趙大公子道:“母親,我隻是心悅於三姑娘罷,求母親成全。”
趙尚書夫人不願意成全,她怒氣衝衝的離開了。
她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又見距離春闈時間不長了,趙大公子仍然無法安心溫書,心煩氣躁得很,便遞了牌子進宮找六皇子李維的生母趙貴妃大吐苦水,說到最後,還抹起了眼淚。
六皇子李維碰巧來給趙貴妃請安,見趙尚書夫人如此,便上前安慰了幾句。
趙尚書夫人看向李維:“殿下,你可有什麼法子?長此以往,我怕闖兒會被毀掉啊。我已將宮外的傳言說與闖兒聽,說與闖兒不合適,闖兒仍然一意孤行。”
趙貴妃也看向李維:“若有法子,便幫你舅母想一想罷,闖兒是你表兄,你可不能眼睜睜的看他誤入歧途。”
李維最近正在琢磨皇帝的心思,想知道皇帝會給他們兄弟幾個挑選什麼樣的皇妃,又為沒了太子妃的太子挑選怎樣的太子妃,見趙貴妃與趙尚書府人皆想自己想法子,起初為難,很快便心中一動,道:“既如此,我想想法子罷?”
他離開趙貴妃的宮殿,便去求見皇帝。
皇帝剛從太監口中聽到這則傳言,老臉上瞬間滿是陰鷙與暴戾:“命格貴重?所嫁之人亦身份高貴?”
得知李維來求見,便壓下滿臉的陰霾,恢複了過去的穩重,說道:“宣——”
見了李維,和藹地問道:“怎地來朕這裡了?可是有事?”
李維行了禮,這才道:“一則,是想父皇了,來看看父皇。二則,有事要求父皇。”
皇帝笑道:“你們兄弟幾個,也就你敢與朕說真心話了。說罷,要求朕什麼?若是吃喝玩樂的,朕可饒不了你!”
李維也笑了起來:“父皇未免小看兒臣了。兒臣今兒個前來,說是求父皇一事,其實也算是為父皇分憂。”
皇帝道:“你還給自己邀功來了?快說,你到底要為朕分什麼憂。”
李維說道:“趙尚書夫人方才進宮來,跟母妃哭訴,說兒臣的表兄必行為建安侯府的三姑娘神魂顛倒……”他說到這裡,眼角餘光見皇帝瞬間陰霾了片刻的臉色,心中有些訝異,麵上卻隻做不知,繼續道,
“趙尚書夫人求兒臣幫忙想個法子,兒臣想,若建安侯府那位三姑娘已然成婚,必行定不會多想,又恰好聽聞京中到處在傳蕭三姑娘命格貴重,故兒臣想,莫如求父皇,將建安侯府那位三姑娘許配給太子大哥?”
皇帝臉上已經沒有了原先的和藹之色,他吃了一口茶,淡淡地道:“你倒是管得寬,連你太子大哥的婚事也要管。”
皇帝的大太監同福聽了,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他跟在皇帝身邊多年,很明白此時皇帝已經惱怒了。
想到這裡,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李維。
李維卻半點不擔心,笑道:
“兒臣倒不是管得寬,而是為父皇分憂。四哥與建安侯府退婚一事,雖然事出有因,但外頭總不乏有人說我們皇家對不住建安侯府,故兒臣想,若再將建安侯府的一位姑娘許配皇家之人,那些人便再沒有說嘴的由頭了。父皇向來重恩義,讓四哥與建安侯府大姑娘退婚,非是忘恩,而是建安侯府大姑娘出了意外,像建安侯府三姑娘,她沒出什麼意外,父皇便恩典她嫁給太子大哥,成為尊貴的太子妃。”
他並不擔心自己不成事,因為據他這些年的觀察,皇帝雖然立太子,也露出要讓太子繼承大統的意思,但由於太子身子骨弱,他這個父皇,對太子並無多少感情。
故為太子選的太子妃,也不會太在意,畢竟基本上很難生出子嗣的廢人,用不著在意。
皇帝臉色一沉:“竟有人如此說?”
“世間到處都是那些自命清高愛彆出心裁彰顯自己之人,父皇又是有數的一代明君,自然有偽君子與狂妄之徒企圖通過評論父皇而脫穎而出的。”李維說道。
皇帝忽然端起茶杯,道:“朕乏了,你且下去罷。”
李維知道點到即止的道理,當即便告退。
走出禦書房大門,他回頭看了一眼,很快大踏步離開。
今日他所圖之事,應該是穩了。
皇帝閉目養神,過了片刻,忽然開口:“你說,六皇子這提議,到底當真是他說的緣由,亦或是有所圖呢?”
同福知道,皇帝這是在跟他說話,他斟酌了片刻,很快道:“奴婢不敢擅自猜測六殿下的想法,不過,六殿下的確是從貴妃宮中過來的,趙尚書夫人,也的確進宮了,趙大公子癡戀建安侯府三姑娘,也的確是真的。”
皇帝聽完這話,仍舊沒說話,又過了許久,才道:“來人,擬旨——”